炮筒的干湿、铁水的成色、浇铸的火候,一遍遍掂量,砂眼子如同眼中钉肉中刺,非得剔干净不可,炮膛里头滑不滑溜、够不够硬实,成了没完没了的念想;
就连那传说中能让铅子打着旋儿飞出去、直钉靶心的“膛线”关窍,也成了匠人们凑在一块儿低声嘀咕、眼冒精光的东西。
试验场上每响起一声闷雷似的炮响,每瞧着一点微末的改动让炮子飞得更稳当些,弘曦攥紧的拳头里就沁出一层汗,心窝子也跟着那炮声一颤。
海上生财的路子, 弘曦没敢去碰那根绷得死紧的“开海”弦。
他借着母族瓜尔佳氏在江南织造那盘根错节的人情网,尤其是他舅父松甘那双能翻云覆雨的手。
顶好的湖丝、御窑里秘造的精细瓷器,绕开了层层叠叠的衙门胥吏,从见不得光的渠道,径直送进了广州十三行里一家根基深、嘴巴严的豪商手中。
这批打着“内府特供”印记的稀罕物,扬帆出海,奔着欧罗巴那片馋东方宝货的海域去了。
头一笔数目惊人的夷人鹰洋(注:清代对外国银元的俗称),七拐八绕、悄无声息地淌进了东宫的私库。那压手的份量,连弘曦喉头都紧了一下。
这不单是银子,是母后当年话语的回响,是撬动日后那盘大棋的第一块实在的垫脚石。
东宫深处, 书房的灯油常常熬到后半夜。
弘曦褪了储君的架势,在静得能听见心跳的书斋里,对着那些懂西学的教士和精于算计的儒生,埋头学习。
欧几里得那《几何原本》里冰冷扎人的条条框框,初窥门径的“力之学”讲的那些杠杆滑轮的巧劲儿,星图上那些指路的冷星子,还有那火药能不能炸得山响全看几钱几两配比的硝磺之道(粗浅的化学之理)……这些和圣贤书全然不同的玩意儿,像在他面前推开了一扇陌生的门,门后头的东西,挠得人心痒。
水晶罩子灯(格物院琉璃作新鼓捣出来的)里烛火稳稳地亮着,映着他伏案的影子,眉头一时拧成了疙瘩,一时又松开了。
他不必亲手去做,但这些东西打哪儿来,怎么使唤,他得门儿清。
更漏滴答,夜沉得像化不开的浓墨,把东宫深处一间密室囫囵个儿吞了进去。
门窗紧闭,心腹侍卫的影子在廊下凝固如石。
室内,一盏水晶罩子灯吐着稳定的光焰,将巨大的紫檀书案照得纤毫毕现。
弘曦独立案前,身影被烛光拉长,投在身后满墙的书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