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刚刚在外面, 见到了陈学士的儿子。”璐王道。
皇帝将汤药饮尽, 痛苦之色转瞬即逝:“怎样, 是那刘平安可比的吗?”
璐王躬身颔首:“臣已知错了。”
其实只是匆匆一眼, 能看出什么来, 他想吐血倒是真的, 谁能想到父皇挂在嘴上两三次的人竟是个小孩子, 崩豆那么大, 能找到才是怪事……
“皇后说, 你这一出叫‘彩衣娱亲’,朕权当是‘彩衣娱亲’吧。但你应当知道,双亲最期盼的到底是什么。”
缠绵病榻的人总是容易焦虑, 看着眼前这个唯一成年的皇子,皇帝知道,一旦自己撑不过去,就没有第二人选了。
因此他说:“清流、直臣,固然不可或缺,可朝廷最缺的永远是实心用事的干吏,这是朕登基三年才明白的道理。朕命翰林院的学士们去你府上讲《礼记》,陈琰去了吗?”
“回父皇,陈学士公务繁忙,还没有抽出时间。”璐王道。
皇帝说着,从书案上翻出一份劄子:“他确实忙,除了操心本业,还记着朕在小传胪时问他的问题,这两年走访武职、查阅典籍,写成一份应对西南土司叛乱的条陈,名曰“改土归流”,朕命人抄了一本,你拿回去看,写一篇心得给朕。”
“是。”
“朕明日给他传道口谕,让他抽身去几次。到那时你就知道,除了清流直臣,还有一种人,不避诽谤,不计得失,一心将国事办好,孟子称这种人为‘社稷之臣’,不但要栽培提拔,还应善加保护。”
“臣记住了。”璐王道。
“再者,读书人应以道德入仕,君王却不能只以道德取士,对于有所专长的能臣干吏,亦可以大胆任用,若凡事都要求尽善尽美,有一点污点都要求全责备,朝廷靠什么人去建立功业呢?德才兼备者少有,人无完人才是常态,没出过错,说明没做过事,所以宁愿用德行稍瑕但才能胜任之人,也不要用清直平庸之辈。”
璐王先是一愣,然后唯唯应是。
“平安只是个孩子,不是什么卧龙凤雏、在野遗贤,你别去扰他,让他慢慢长大。”皇帝道:“陈琰、韩让这等人,才是百年一遇的兴邦之才,朕只怕来不及提拔了,能给你们留下这样的利器,也是朕的遗德了。”
璐王疾声道:“父皇春秋鼎盛,不要说这样的话。”
皇帝只是摆手,今天说了太多的话,伤处本就作痛,一到下晌又烧起来,全身都酸痛的厉害。
璐王便又叫来太医。
今日是沈太医在配殿当值,为皇帝换过外用的疮药,又加了几味散风祛邪的草药,收起药箱,满目担忧的对璐王道:“陛下务必要戒劳累,忌忧虑,要清心寡欲。”
璐王蹙眉,清心寡欲倒是没问题,可劳累和忧虑该如何避免呢?
皇帝喝了安神汤,一觉睡到定昏,脑袋里像灌铅似的,旧伤也跟着叫嚣,没有丝毫好转的迹象。
窗外已是一片漆黑,满室草药的酸苦味,不远处支着一只药炉,太监正盯着汤药,他刚想撑着身子坐起来,却发现身边守夜的璐王,趴在榻沿上睡着了。
皇帝没来由想到了“卧榻之侧”的典故,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血脉至亲,竟会萌生这样的想法。
他伸手拍了拍璐王的肩膀:“泊亭,醒醒。”
璐王猛然惊醒,睡眼惺忪地看着他。
“你回去歇息,换泊言过来。”
皇帝觉得自己病成这样,应当再叮嘱小儿子几句,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这对母子能得善终吗?
璐王愣了一会儿,用沙哑的嗓音告退出去。
珉王来时,外头下起大雪,带进一屋子寒气。
沈太医正给皇帝换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