需得前往神降台跪祭,苏关二人都在列之中,得到入夜才能回来。
顾瑾玉沉沉睡到午时才醒来,顾小灯抱着他?的外衣守着他?,仔细观察了顾瑾玉的眼睛,他?刚醒来时还是双眼漆黑的,一见?了他?,没一会就?成了左红右黑的奇特异瞳样子。
顾小灯眼泪汪汪地摸摸他?:“森卿,是几天没合眼了吗?这?期间有沾水米吗?”
顾瑾玉摇头,有些迟钝地凑近来抱住他?。
一个时辰后,顾瑾玉仍然?顶着双异瞳,还是牛皮糖一样黏着顾小灯,操着把嘶哑依旧的低沉嗓音和他?描述在棠棣阁的经历。
棠棣阁里都是镜子。
顾瑾玉在里面待了五天,想?尽了办法也没破解里面的镜子迷阵。千机楼的众多遗老隐藏在重重机关背后,他?们的声音仿佛从天上来,一个接一个地低吟百年前的云国破灭耻辱。
亡国之奴,自?然?是有千万桩自?觉惨烈的怆然?痛事。
顾瑾玉从姚云晖那听过第一遍亡国奴的往事,一开始就?不认逻辑,但比逻辑更容易影响人的浩瀚情绪一刻不停地回荡在他?耳边,在几个恍惚瞬间,他?也萌生了仇晋之恨。
那些遗老说的每一个字都淬着浓烈的毒素,稍有不慎,镜子里倒映的困兽就?如沾到罗网的飞蛾,被消化成毒虫的养料。
顾瑾玉并不因此沉沦,八年来经受过的冲击多如牛毛,但都没有哪一次冲击能和十七岁时相比。
这?世上有千锤百炼和千奇百怪的祸事,不会再有比天铭十七年的隆冬大雪、白涌山的一方小池、那样延绵万丈的绝望带来的冲击大了。
顾瑾玉可以假装沉沦和被洗脑,直到他?在镜子里看?到了遗老们的身影。
云国亡了百年,这?些坐在漆黑轮椅上的遗老们,其中有大半从云国未亡时一直活到现在。
他?们中有一半是长寿得惊人的云氏药人,瞳孔中已?无眼白,另一半是依靠药血而规避病痛的饮血人,每一个都面无血色,枯皱阴鸷。
这?是一个又?一个活着的老僵尸。
药人老僵尸,饮血活死人。
在千张镜里,百年国仇家恨浩瀚如海,顾瑾玉却崩溃地迷失在一己?之情的孤舟上。
他?没有把这?一己?之情告诉他?,他?把顾小灯抱在腿上,与他?耳鬓厮磨,不让他?看?见?自?己?的神情。
他?已?经比顾小灯年长了七岁。
被留下来的感觉太?痛苦了,他?不想?再过过去七年的日子,可他?更不想?让顾小灯去过类似那样的日子。
他?还能陪伴他?多久呢?
*
顾小灯心疼得厉害,他?不知道日夜不合眼,看?着周遭环绕着上千个“自?己?”是什么滋味,难怪顾瑾玉要像个大鹌鹑一样低头埋着他?不放,也许从他?眼里看?见?自?己?的倒影都是恐怖的再现。
直到入夜顾瑾玉的眼睛也没有恢复过来,一副假装自?己?无事却怎么也藏不住的不安疯癫模样。
顾小灯原本想?等着隔壁的苏关二人回来,三个臭皮匠商量商量总能抵得上个诸葛亮吧?但他?们两?人迟迟没有来,惹得顾小灯的担忧分成了轻重不同的三份。
苏关二人一早有备着抵御烟毒的药,各人承受不同,也许他?们能抵挡住神降台中的烟毒之雾影响,但沉浸在万人之中的精神污染呢?
他?们不来,顾小灯走?不开,只得想?着先?顾好顾瑾玉,有事明天再说。
快到亥时时,窗外雨声渐小,顾小灯正好调制好了安神香,点燃在香炉中,以手作扇拨着朝旁边的顾瑾玉拂去。
顾瑾玉安安静静,眼睛潮潮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