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一间七十几平的屋子里,对坐着吃着简单的一日三餐。
饭后,他检查着地砖的裂缝,修理洗手间坏掉的水龙头,细心打理着自己毫不出彩的人生。
修理好后,他走进房间,想理一理衣柜里的旧衣服。他从衣柜深处拿出一叠小男孩的衣服,有厚外套,有粗针毛衣。有几件毛衣是四楼的阿姨闲来无事织了送给他们的。小男孩长大以后,他把已经穿不上的衣服洗净晒干后,还是好好叠好,收进了衣柜里。
他蹲在衣柜边,一件件展开,拎起来细细地看。牛仔拼布棉服是他买的。背后有兔耳朵的薄开衫被穿得最旧。有几件短袖衫上有他无论如何都洗不掉的污渍...他长久地抱着那叠衣服,把头埋进了衣服里。不知道过了多久,他重新把衣服放回了衣柜里,关上了柜门。
2015年的1月。他去监狱探望了一位旧友。同月的中旬,他去了趟省城某医院找另一位老友帮忙。当天晚上,他和发小在省城夜宵摊边哈着气边吃砂锅粉丝。热气氤氲。他把手放在外套口袋里,仰头呆望着路灯光。
几天过后,他拿医院的证明材料去申请假释期的外出医疗需求证明,申请到了七天的出省时间。
他拿着这张证明纸,拖一个小小的行李箱从镇上坐车到市区,再坐上机场大巴。省城的街景慢慢倒退。他撑手看着车窗外。那时他想起,吃宵夜那天晚上,他发小开玩笑又提起他们两个小时候约定了要去省城或者省城以外赚大钱再衣锦还乡的梦想。
那是1994年某个黏腻的夏天傍晚。整整二十年之后,这位年轻人才终于第一次离开了省城。去往上海。
第41章 天下有情人(七)
陈迦行站在机场电子广告屏底下。广告屏上循环放着某支公益广告。他倚在围栏边,低头转着电子烟管玩。
过一会儿,他的老师徐繁年,那个很容易激动的数论学家拉着行李箱出来。陈迦行朝他挥挥手。
徐繁年飞福州参加交流研讨会去了。回来的前一天,因为激动地到处找自己的老花镜,在路上被电瓶车蹭倒,摔得脸上、手上都肿了。老头戴着半边镜腿粘着白色防水胶布的眼镜,习惯性地边低头碎碎自语,边走到陈迦行身边。
陈迦行之前就评价他是他们研究所知名流浪汉。
不太有人知道徐繁年早些年到底有没有结过婚。他被上海这间研究所请过去的时候,就是现在这副模样了。他住在研究所安排的公寓里,两室一厅。陈迦行去过几回。那两间卧室,一间用来睡觉,一间用来堆他的书和草稿纸。
陈迦行要找坐的地方,需要把沙发上的东西移到地毯上,要走到别的地方,还得把地毯上的东西再抱到茶几上。在徐繁年的屋子走来走去,如同跋山涉水,每一步都很艰难。
他们两个挤在堆满纸页和黑板粉笔的客厅里,喝过一次酒。陈迦行刚喝了两口,就开始起酒斑。他恍然地像是突然回想起了什么事,和徐繁年说:“我酒精过敏。”
徐繁年大失所望。
徐繁年自己喝多了之后,忽然和陈迦行说起,其实他二十二岁就结婚了。而且是自由恋爱,妻子是他的发小。也想不起到底有没有什么很深的感情了。只是从小认得。后来他回乡做老师,全国恢复高考后,又考取了大学。他是他们乡里第一个大学生。
那时他妻子已经查出来有扩张型心肌病,伴有顽固性心力衰竭。以当时的医疗水平,已经没有手段可以治愈。但是第二年春天,他娶了她。
那是他一生中最钟爱的年月。妻每天做饭等他回来。如果他晚回家了,妻又要出门散步锻炼,就会在客厅的录音机里给他录一段留言。那些留言特别具有趣味。她会告诉他,今天她在书中读到某句特别喜欢的话,那句话是...她还会让他先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