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安恍恍惚惚地抬起头,看见李鸣争,叫了声,“大哥。”
李鸣争看着李明安,没有说话。
李明安说:“你来之前,爹有没有和你说过什么?”
李鸣争:“说什么?”
“我娘,”李明安紧紧盯着李鸣争,“爹有没有和你说,关于我娘的事,他知道我们被土匪抓上了山……我们是被土匪绑上山的,是土匪的错。”
他说得乱七八糟的,可对上李鸣争黑漆漆的眼睛,那双肖似他父亲的眼睛,顿时所有话都堵在了嗓子眼里,再也说不出来。
李鸣争淡淡道:“爹让我带你回去。”
李明安呆呆地重复道:“带我?我娘呢?”
李鸣争没有说话。
李明安如同一下子被点着了,腾地站起身,说:“我娘在山上一直和我关在一起,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爹凭什么这么做?凭什么?!”他怕惊醒了赵氏,压着嗓子,愤怒地质问李鸣争,如同绝望的歇斯底里的小兽。李鸣争冷静地看着李明安,说:“你想如何?”
又是这样,所有人都在问李明安,你想如何?可藏在这句话底下的意思却是,你能如何?
李明安眼睛倏然就红了,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赵氏,他哽咽道:“我娘跟了他整整二十年,二十年啊……从十六岁,爱他,敬他,处处以他为重……就因为那种莫须有的东西,他怎么能这么对我娘?”
李鸣争不言。
李明安的悲愤在情理之中,李鸣争无法感同身受,也无需感同身受,他淡淡道:“为你娘早做打算吧。”
李明安愤恨难抑,半晌,他说:“我不回去了。”
他说:“李家容不下我娘,自有能容得下她的地方,我自己养活我娘。”
李鸣争目光落在李明安身上,少年目光露出几分恨,夹杂着初露锋芒的狠意和坚韧。李鸣争没有多说什么,只道:“好。”
李明安是当真想带赵氏走的,他想,天下之大,他们母子还怕活不下去吗?
他已经十九了,允文允武,世道再艰难,总能活的。
没想到,赵氏还是悬了梁。
那一天正是赵老爷子下葬的日子,天晴,黄历上写宜祭祀,宜入殓,宜出行。
赵家上下都为着葬礼而忙碌,唢呐锣鼓伴随着真情或假意的哭声,竟比活着还热闹。
李明安和赵氏的院子显得格外安静,李明安不愿赵氏去参加葬礼,平白拿热脸去贴冷屁股,索性早早地就去叫赵氏起床。
没成想,李明安一推开门,就见一双穿着素白绣花鞋的小脚悬在半空中。
“娘!”
70
赵氏死讯传入北平时,北平正下着第一场雪。今年的雪来得早,飘得也大,成团的柳絮似的纷纷扬扬而下。屋子里烧了炭火,门一关,热烘烘的。
李聿青赤着脚踏着厚实的地毯下了床,倒了杯水喝了几口,才又盛了一杯,返回床边。兰玉赤裸裸地趴在床上,他脊背瘦削单薄,浮了汗,奶酪也似的透着白,李聿青看得眼热,坐在床边说:“把水喝了。”
兰玉枕着自己的手臂没有搭理他。
李聿青也不恼,不知怎的,如今兰玉对他不是那般尖锐,二人之间竟有了几分少有的平和。起初李聿青还有点儿不习惯,可兰玉不再冷脸相对,李聿青心里竟比自己想象的都要高兴,他想,难道是送的那只猫奏效了?
兰玉确实是喜欢那只猫,只消他在屋子里,那只猫一定是在他身边的。
李聿青想,早知道这么着就能让兰玉展颜,就多要一只了转念李聿青又觉得从前的自己实在是蠢,非得和兰玉反着来,惹得彼此都不痛快。由此可见,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都是要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