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牛说他并没有听说过这么个企业,每次站点开会时小领导都会把“亚斯”挂在嘴边,从来不知道还有什么天昌。

刘羽唯又想到可以查查老牛的纳税记录。按照常理,个人所得税一般由发工资的一方代为缴纳,通常也就是用人单位。可当结果却令人震惊,老牛送外卖这不到一年的时间,扣缴义务人竟然走马灯般轮换着五家不同的企业,除了亚斯物流和天昌速运,还有鼎泰财务咨询公司、众合劳务服务外包公司、以及一家建筑企业。

这些复杂而又隐秘的关系网络,如果不是发生了案子,几乎很难会有人注意。

次日开庭,亚斯公司的律师称原告方的主营业务是干线物流运输,城市配送业务早在两年前就已经整体外包给第三方,也就是天昌速运。

作为被告律师的刘羽唯提交了老牛的工作证、亚斯制式的工装,甚至站点的考核表,但却没能拿出更有利的证据。

判决书比山城的雨来的更急。当看到“原告亚斯物流公司与被告牛金鑫不存在事实劳动关系”的结论时,刘羽唯突然想起老牛提到家里的玉米地曾被冰雹砸的稀烂。法律文书上冰冷的字,对于老牛来说,可能和倒伏的庄稼一样令人窒息。

如果说劳动仲裁给冬日里受伤的老牛点上了篝火,那这次败诉无异于一盆冰水浇透了刚燃起的温暖希望。

当然一审失败还可以上诉,但如果两周之内没有找到新的证据,推翻一审判决的可能性几乎微乎其微。

京北南三环外的半地下室因为前阵子的春雨弥漫着潮湿的发霉味道。一只野猫从鞋盒大小的窗户边溜过,仅有的一丝天光也被截断。

刘羽唯坐在咯吱作响的塑料凳子上,铺着红格子塑料布的方桌摆着那份她从 1500 公里以外带回来的判决书。

老牛粗糙的手指在白纸上反复摩挲,起初的愤怒过后,只剩下空洞的双眼和佝偻的背。刘羽唯很想说点什么安慰他,可语言在此刻却显得如此贫瘠。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打破了屋里的沉默。

“刘女士,您好,我是华新人寿的客服代表,您在我司购买的百万医疗保险即将到期…”

“我现在不方便,不好意思!”

刘羽唯想也没想就直接挂断了电话,却在按下红色按键时灵光一闪而过。

保险公司….

保险!

“老牛!”她猛地拍了拍桌子,震得判决书滑落在地,“迪亚有没有给你们投过保,意外险之类的?很多公司都会给员工购买类似的商业保险!”

老牛摇了摇头,但片刻后浑浊的眼睛又亮起微光。

“别的站点以前有送外卖的摔断腿,好像拿到过赔偿!”

他结结巴巴地回忆,“但我以为也是工伤赔偿!”

“如果找到类似的投保材料,我们就能继续上诉!你再好好想想,我也回去跟所里的其他律师再讨论一下!”

刘羽唯拎起包匆匆告别,从地下室冲出来时,春日的阳光洒在脸上,小院里的树枝已经抽了黄绿色的嫩芽。她在心里给自己暗暗鼓劲儿,还不到停下的时候。

发掘了新思路,案子似乎也有了进展。接下来的日子像是按下快进键,老牛辗转找到了那位受伤的骑手,刘羽唯迂回拿到了亚斯公司投保雇主责任险的记录,终于赶在 15 天内向重庆中院提出上诉。

就在她焦急等待二审法院开庭通知时,童律把刘羽唯叫到办公室,递给她一份其他案件的审判材料。

白纸上的一行黑字给了刘羽唯当头一棒“投保雇主责任险不能直接证明原告与被告之间一定存在劳动关系”,落款处重庆高级人民法院的公章红的刺目。

二审裁定书来的比预期更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