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困于躯壳，她困于命运，都是被遗弃在生死边缘的人。

她走到盆架边，打来温水，浸湿了帕子，拧干。然后坐到床边的绣墩上，俯身，用温热的帕子，极其轻柔地擦拭他略显消瘦却依旧棱角分明的脸颊。

“将军，”她轻声开口，声音因久未言语和天牢的折磨而有些沙哑，却异常平静，“我是苏雾。今日起，我来照顾你。”

她的动作细致而机械，擦拭脸颊，脖颈，又挽起他的衣袖，擦拭手臂。

没有情欲，没有杂念，更像是在完成一项必须完成的任务，或者说，是一种对同病相怜者的本能照拂。

夜深了，红烛泪流殆尽。

苏雾从柜子里找出备用的被褥，在离床不远的地上，默默铺好了一个简单的地铺。

她脱下繁重的外衫，只着中衣，和衣而卧。

地上冰冷坚硬，远不如她从前在国公府的床榻舒适。

但奇怪的是，躺下的那一刻，一种久违的、近乎奢侈的安宁感，缓缓包裹了她。

这里，没有姨母的刻薄算计，没有谢云归的冰冷厌恶，没有顾婉笙的虚伪陷害，没有下人的白眼轻贱……

虽然前途未卜，虽然夫君生死难料，但至少在这一刻，她无需再担惊受怕，无需再费尽心机去讨好任何人。

身心俱疲的她，在这个陌生而冰冷的将军府地铺上，竟很快就沉沉睡去。

这是过去一年来，她第一个未曾被噩梦惊醒的夜晚。

夜深人静。

苏雾在睡梦中无意识地翻了个身，一只手随意地搭在了床沿边上，指尖几乎要触碰到卫峥垂在床边的手。

就在那极近的距离，榻上，卫峥置于身侧的手指，几不可查地、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

那动静细微得如同蝴蝶振翅，转瞬即逝，淹没在沉沉的夜色里。

第九章

镇国公府，归云院内。

谢云归坐在书案后，面前摊开着重要的公文，朱笔提起，却久久未能落下。他眉头微蹙，心神不宁。

一种莫名的空落感萦绕着他。

似乎……太安静了。

习惯是件可怕的事。过去一年，无论他如何冷脸相对，如何出言斥责，那个身影总会以各种借口出现在他的视线范围内，或送点心，或请教问题，或只是远远地看他一眼。

那双总是盛满痴缠和委屈的眼睛，像牛皮糖一样黏人，让他厌烦。

可如今，一整天过去了，院外静悄悄的，那个让他心烦意乱的身影，一次也未出现。

“云归？”顾婉笙温柔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她端着刚炖好的参汤，袅袅婷婷地走进来，“公务再忙，也要注意身子。这是我亲手炖的，你尝尝。”

她将汤碗放在案上，身子便欲依偎过来。

谢云归几乎是下意识地，身体微微向后倾，避开了她的靠近。

顾婉笙的动作僵住，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和委屈：“云归……”

“嗯，放着吧，我等下喝。”谢云归揉了揉眉心，语气有些敷衍，“你先回去休息吧，我还有些事要处理。”

顾婉笙看着他明显心不在焉的样子，咬了咬唇，终究没再说什么，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谢云归看着她的背影，心中那股烦躁感更甚。

明明婉笙温柔体贴，善解人意，是他亲自选择的、理想的未来主母，为何此刻，他却觉得有些……索然无味？

这时，窗外隐约传来两个小丫鬟压低的闲聊声。

“听说了吗？那位……就是以前总缠着世子的表小姐，昨儿个嫁了！”

“真的？嫁谁了？哪个府上敢娶啊？”

“啧，可不是什么好去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