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离治疗了这许多天,众人如何不知但凡与病患有一点接触,都极有可能染上疫病的道理?他们很快便想通了其间的联系,活人染病已是如此轻易,更何况埋葬入土、日久便会腐烂的尸身?
众人一时皆沉默了,一时觉得封眠说得似乎有些道理,一时情感上却实在迈不过那一道坎。
有那年轻气盛重孝道的,仍是气愤:“我父生前已遭了大罪,若死后连个全尸都保不住,我岂不是大不孝!往后有何颜面再去见他?”
封眠看向他,言辞切切,“那我且问你,若你染病死后,尸身不焚,来日极可能令自己的至亲子女染病而亡,你待如何?”
那人一怔,想到家中刚回跑跳着喊“爹爹”的一双儿女,一时说不出话,为了自己孩子的平安,他自是什么都愿去做,更遑论只是死后被焚尸?
其余人亦是纷纷思及己身,心中的天平渐渐向封眠倾泻了几许。只是让他们自己做出牺牲自然没什么,可现下要烧毁的,是他们至亲挚友的尸身……
“再者,若因此导致满门死绝,日后无人祭祀,这对祖先来讲,难道便是孝了吗?”
封眠将他们拿来反对自己的“孝道”还了回去。
底下众人闻言一哽,竟觉得她说得极为有道理,与断了香火相比,似乎焚烧尸身,算不得是最不孝的。
见众人似乎已有所松动,封眠放缓了语调:“我已遣人去请明檀寺的高僧,灵虚观的道长,届时会做七七四十九日的法事,为所有亡魂超度。”
“我亦会在西山脚下立一块祛病碑,将亡者的名讳铭刻其上,永世受后人香火供奉。白水县,乃至整个北疆,大雍,都会铭记他们今日的贡献,也会铭记你们的大义。”
众人所求,不过是亲友死后哀荣,封眠自当竭力满足。她的目光扫过一张张略有动容的面容,如今,只差一个领头表态之人。
“我愿支持郡主!”
人群中,婉娘站了出来。她隔着几尺的距离,与封眠遥遥相望。
半个时辰前,郡主私下与她倾心谈过此事,她从震惊抗拒,到接受,也只不过用了半柱香的时间。她相信愿意为了百姓以身犯险的人,绝对不会反过来害他们!
况且迎儿那么小,于家那几个没心肝的能记得他几时呢?她想要他名姓永刻碑上,被后人铭记,便是她故去了,也能香火不断,保永世平安。
一人表态,便陆续有人开始附和,渐渐地,就连念头最为顽固的老古板,也止声不再多言。
封眠松了一口气,回首与身后的柳寄雪和百里浔舟对视一眼,三人同时露出一点欣慰的笑意。
百里浔舟望着封眠病后愈发纤弱的身影,既为她事成而高兴,又因她以孱弱身躯肩起如此大事而心疼。
他上前扶着封眠回去休息,说道:“你为此事开了个好头,扫尾的事便交予我吧,莫再费心神了。”
有人自愿代劳,封眠当然乐得轻松。
午后,太阳最盛之时,西山脚下腾起了层层烟雾。
人们站在屋外的空地上,纷纷面向西山行礼,哭声远远传至西山脚下,遥送亡灵。
经此一举,疫情再未向外扩散过,再加之新药方的应用,多数病患也日渐好转起来。
封眠也终于度过了隔离观察的日子,准备趁着清晨悄悄离开。没承想刚出门,便见百姓们已早早侯在屋外,隔着一段距离向她伏首拜送。
乌压压的一片,沉默无声,感敬之意却已震天。
封眠遥遥与众人回了个礼后,便登上马车,回了驿站。
驿站外站了一溜翘首企盼的人,远远瞧见马车驶来,众人都有些蠢蠢欲动地想要上前相迎。但顾春温与陆鸣竹两个自觉身份不妥,忍了又忍又克制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