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郎中出声提醒:“水要凉了。”
裴濯离开床边,朝江郎中讪讪道:“让江叔见笑了。”
江郎中没多言,只掠了一眼裴濯脖颈上那道半指长的伤,然后用眼神点了点一旁黑乎乎不见底,像是把无数碗药汤倒了进去的浴桶:“脱,泡。”
裴濯除尽身上的衣物进了浴桶,直到那些又苦又稠的水漫到下巴,才转头看向江郎中,笑得像个听话的小辈:“如此,江叔可还满意?”
江郎中哼哼了两声:“你明日在山上,至多待两个时辰必须下来,否则你就只能瘫在雪地里等死了。”
“江叔放心,我定早些回来。”
“你这话倒是耳熟得紧。一般说这话的,多半回不来。”
“我若不回,江叔可以去挖些山参灵芝泡酒,也不算白来一趟。”
“你若不回,我怕是要被你爹拿去泡酒了。”江郎中想起二十五年那桩令裴颐几欲发疯的惨事,真正的血流成河,不禁打了个冷颤,赶紧把袖子里的酒壶掏出来猛饮几口,才略略平复,长叹着道出一句:“不想你爹杀人,你就好好惜命。”
裴濯知道江郎中所想的是什么,垂眸看着漆黑水面上自己面容的倒影:“不会的,他老了。”
“裴公若不老,能任由你胡来?”说着,江郎中又仰头啜了几口酒。
酒意朦胧中,江郎中望着水雾里的裴濯侧脸,恍惚看到了曾经的那个少年郎,不由得俯下身靠在浴桶边沿上,沉声缓缓道:“你可莫要步恒之的后尘啊。”
裴濯没有接话,闭上了眼,任由酸涩难闻的苦水热气将他整个人包裹住。
江郎中也没再说,只偏头往床上那个侧躺着的人形看了看,紧捏着的心里倒是稍稍放松下来。孑然一身时,死自然轻松,但有了牵绊,死就没那么容易了。
*
窈月睁眼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她茫然地盯着眼前的床帐看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猛地翻身下床。
屋里除了一盆快燃尽的炭火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响,再无其他动静。
窈月一边谨慎地环视着屋内,一边小心地唤了两声:“先生?夫子?”
没人回应。
窈月心里泛起不安,推门而出。门刚推开,棉絮般的雪花就夹着寒风迎面扑到
她脸上,冷得她往后退了一步。
“醒了?”嘴里塞着半只馒头的周合不知从门外哪个角落冒了出来,把另外半只馒头递给窈月,“吃吗?”
窈月左右看了看:“先生呢?”
“上山了。”周合用力嚼着嘴里的馒头,口齿不清道,“一个时辰前雪停的时候走的。等雪停了,我们再跟着过去。”
“他一个人?”窈月不敢相信地瞪着周合,“没人护着他?你也不跟着?”
“二公子不让跟着,我不能违令。”周合耸了耸肩,“其实我倒是想去,但二公子要做的事,可不能被第二个人瞧见。”
“他要……”窈月惊愣,随即反应过来,怪不得他要从北干山入岐,原来是为了去山上找那件宝物。当年,大人几乎将北干山所有的山峰翻了一遍,也没找到宝物的半点踪迹,才会重新派人去鄞国找。难道,那件宝物还在山上?
裴濯三番五次地把她弄晕,居然就是为了瞒着她上山!说到底,还是不信她。不,他选择一个人上山,是不信所有人。
窈月咬牙:“这个疯子!”说着,她就推开周合,往前院跑,正巧撞见迎面走来的江柔,被她一把拉住胳膊。
江柔满脸歉意:“你莫要冲动,先生让我们瞒着你,就是担心你如此。”
窈月重重地吐出一大团白气,将胳膊从江柔手中抽了回来,面无表情地扯了扯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