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亲上雁鸣山打柴三日未归,谢琚曾一人行往雁鸣山寻亲,却遭兵卒拦身山脚。
谢琚赤足落跪结霜的青砖行将一日,松鹤居的大门方敞。
昔年闲倚檐上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久已因严霜抹尽棱角,他的眉宇间再难窥出分毫的疏狂之气,立于谢琚眼前的是身形单薄,脸色泛着病白的一城之主,而他的身侧则立着即将成为开国皇帝的还真,亦是谢琚他日的君主。
宋琅冷眼一扫还真,“为何无人通传他跪候宅外?”
还真的眉心缀着颗冶艳的红痣,他长相阴柔,偏一双眼隐伏凌凌千刃,他逗弄怀中雪狐,笑谈:“阿琅可是在怨我?抑或,在为难我?你昏睡足足一日,不曾醒来问及可有人落跪门外,阿琅睡得那般沉,我如何见告?”
谢琚在雁鸣山寻得双亲时,夫妇二人已是两具死尸。
仵作陈言二人身上的致命伤来自弧刃携刺钩的兵械。
谢琚哭着对宋琅道:“我真成孤儿了。”
他施以旧计,屈膝跪伏宅外,入松鹤居做了一个烧火起灶的小童。
某日,谢琚在家中的米缸下发现了一笔以麻纸包裹的碎银,纸上歪歪扭扭写着一行字——阿琚读书用。
缸里的糙米数不清淋了几场咸雨,它开始生霉、腐败,一如幼年丧家的他,日渐糜烂。
他只在习书上一日不曾懈怠,谢琚愈发刻苦,有时或可得那人两句点拨。
谢琚打心底将他视作师长,可他再清楚不过,自己资质平平,凡庸之辈,怎堪作他的学生?何况,他只为一人之师,正是高坐庙堂的年轻帝王,他谢琚,如何比得?
新岁元月,淮城风卷飞雪,地砖无不结起薄冰,数万铁骑踏破此城清夜的恬静,也曾震碎淮地的冰凌。
铁骑大肆打家劫掠,屠戮淮民。
淮城乱成一锅粥,声浪一层高过一层,万众齐喊:“庆军操刀了!庆军杀人了!城主不要咱们了!宋琅小儿一面为庆军供应粮饷,一面为消减粮秣开支屠戮咱们!”
守城军以命相抗,奈何敌军毫无前兆的奇袭,令淮城百姓仍不免蒙难。
淮民恨不能啖宋琅的血肉。
弥天亘地的尸骨铺就一条血路,据闻,城主的生母亦殒此夜暴乱。
谢琚瞧得清清楚楚,葬身此难的淮民与他双亲尸首上的刀痕一致。
城民之众,唯栖身松鹤居的谢琚情知,踏破淮城安生的并非庆军,而是雁鸣山以北的达拉部族,他们高扬庆师的旌旗,伪作庆军,闪击此城充裕粮秣。
而真正的庆军,中了达拉的调虎离山之计,原定交战的雁鸣山空空如也,唯庆师屯兵待战,却等不来一个敌人。
谢琚瑟缩在榴树下,主屋外跪着城主的胞弟,他虽捂着两耳,然室内还真与宋琅的争执声仍一字不差地往他的内耳钻,温闵予的脚边骨碌一颗鲜血淋漓的人头,其主正是庆师大将湛霭。
房门霍然大敞,宋琅一手执剑,将温闵予缚身的绳索逐一挑断。
“兄长,你若杀我,闵予绝无怨言,可我仍是要说!他们死有余辜!母亲根本不是死于暴乱!兄长岂会不知?母亲……被他们,被你的子民逼死了!可兄长,竟还护着他们?!”
“温闵予。”宋琅手拈一方雪帕仔细揩拭剑刃,“你又怎能确保,达拉所戮,所掠,皆是置母亲于死地之人?你可有十成十的把握,置母亲于死地之人,绝非达拉派使挑拨你我的细作?你可知,诸国动荡,天下汹汹?而你因一己之私,与达拉及庆将湛霭串谋,折损伤耗此城军防、粮秣,他日若邻邦犯境,危城何解?”
他的语调平静得可怕,一字一句却如冰凌砸在几人心口,“你助达拉戮民一百二十人,伤两百一十人,掠户七百,此死罪,可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