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良回家的时候,家里的红铁门上挂着锁,他顺着村道往下走,站在宋家的院门口。死者为大,这是农村人代代恪守的规矩,白事不搞酒店那一套,还得在家办,村里人都自发过来了,帮忙布置灵堂,洗刷碗筷。
陈春梅看见儿子,擦擦手走过来,把钥匙递过去,叮嘱他回家先休息。邹良接钥匙扭头回看,黑布帷幔挂在宋家大门上,中间一朵雪白的千层花。杂乱人群里找不到宋迎春的身影,合欢花又开了,星星落落的粉红点缀在茂盛的树冠上。
今天夜里的泉灵村不太安静,往后几天都会如此。白事不比红事有商量有准备,就这么措不及防地发生,让人一边痛苦,一边忙碌。邹良站在窗前抽了一支又一支烟,宋家小楼灯光明亮,喧闹的人声在黑夜里,穿过楼栋隐约而来。邹良知道这几天他都不会好睡,也无所谓,夜再长他都会等来天亮。
第二天,按照习俗,宋迎春今天要挨家挨户请丧。邹良在混沌中醒来,翻出行李箱中的白T恤换上。临走前他在衣柜里翻找了很久,黑白的衣服不多,他塞得又乱,他找不到黑色裤子,索性去商场买了几件。
邹良在卫生间洗漱完,简单吃完早饭,坐在院子里等宋迎春来。
宋迎春的身影在门前一晃而过,他先去的对门大奶奶家里。红铁门遮挡视线,邹良站到院中去看。宋迎春穿着白麻衣,在大奶奶面前跪下,手掌和额头落在水泥地上,磕下一个长头。大奶奶扶起他,眼泪汪汪地攥着宋迎春的手,念叨着什么。
宋迎春转身往邹良家走,隔着村道,两个人在两扇门里对视着。邹良看着他一步步走过来,白麻衣面料粗糙,那都不能算作一件衣服,只是一大块简单裁剪的布料,被腰间的草绳束在身上。
宋迎春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木木地走进邹良家的院子。
他要跪下了,邹良想着,他忽然愤怒起来。这到底是个什么习俗,要迎春挨家挨户下跪,要迎春跪在他的面前。
宋迎春刚屈下膝盖,陈春梅便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孩子,行了。快起来。”
邹良紧绷的神经,随着宋迎春站直的身体松懈下来。宋迎春给陈春梅深深地鞠了一躬,他转身离开,柔韧的后颈上,那道疤痕在麻衣的衬托下,变得格外狰狞。
次日,葬礼正式开始。天公没有添乱,一轮好太阳挂在泉灵村上空,明晃晃的光照亮村子的每个角落。陈春梅带着邹良去宋家,守门的男人甩出一串鞭炮,劈里啪啦炸完,邹良跟着陈春梅走进院子。
闹哄哄的,是厨房三四个灶在烧菜,是女人的哭声,是道士们念念有词的诵经。刘合欢是病死了,宋怀民怕她走了也疼,请了两班道士轮流唱,唱够一天一夜才能让她安心上路。
宋迎春跪在灵堂边上,给每个前来吊唁的人答礼。刘合欢的灵相摆在堂上,黑白的,带着一点笑意。邹良在堂前跪下,双手合十,匍匐拜下。他抬起头,对上刘合欢灵相中的眼,邹良才发现,宋迎春跟她长得真像。邹良拜下,起身,再拜下。磕完三个头,他再也不敢去看那摆在高处的相片。
眼眶酸涩,邹良被陈春梅带着站到宋迎春面前。宋迎春顶着一块长到腰间的麻布,跪直身体朝他们鞠躬。宋迎春昂起头,看向邹良一瞬间,邹良的呼吸停滞下来。他的脸很憔悴,眼皮显得更加单薄,眼中有种脆弱的平静感。他撞碎了邹良兜住眼泪的那层膜,邹良喉结抖动,泪水顺着脸颊滚滚滑下。
正午时分,响亮的唢呐声开场,锣鼓队敲敲打打,哭丧的女人扯开尖锐的喉咙,用一种熟练音调在灵堂门口哭唱。刘合欢没有女儿,哭丧人是请来的,十里八乡最有名气的那个。
她喊刘合欢的名字,骂她为什么如此心狠,抛下儿子丈夫走了。她唱刘合欢还很年轻,这一世太短,来生一定要投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