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握紧了拳头,指尖掐住掌心, 带些细微的疼痛, 缓缓抬头, 直视着圣上的眼睛,道:
“敢问圣上,当年石狮岭围歼一事, 圣上可知内情?诸位皇子,在其中又饰演了什么样的角色?您, 又是?否默认了此举?默认了我父兄是?必然要?在这场滔天的阴谋中尸骨无存?”
云舒的目光太过直接, 以至于即便是?高高在上的圣上,亦有种?想要?避其锋芒的冲动。
是?的,尸骨无存。
世?人?只知道当初云家女眷颓然归京,那场丧事办得如何?浩大?,百官哭灵,家家挂白, 圣上震怒至极,命众皇子亲自扶棺。连送葬的队伍,亦尊贵至极。
可谁人?知道,那棺椁中, 却是?无一具完整的躯体。
敌我难分,乱刀加身, 死不瞑目。
圣上阖上眼睛,像是?累极了似的,闭口不言。
室内死一般地寂静,只余香炉中的熏香飘飘袅袅,以及在旁安静侍立的侍从。
那侍从夹紧了腿,微微佝偻着身子,在沉寂中偷偷抬眼瞟了眼云舒,却见这位郎君目光如铁,显然是?今日不得到答案,决不罢休。
床上之人?一声轻咳,侍从赶紧打断了自己无礼的窥视,忙将腰弯得更低,快走了两步服侍圣上。
云舒并不催促,他问完之后,仍旧笔直地站着,冷眼旁观着这侍从为圣上翻身、调整姿势,面部并没有什么表情?。
人?年老?了,身体便很?难只靠着自己控制了,哪怕是?这天底下最尊贵之人?,亦逃脱不开人?间界的生老?病死。
在生死面前,所有人?都不过是?凡人?罢了。
良久,圣上依旧闭着眸子,他轻声道:“你既如此想问,想必是?早便知道真相?了,何?必再来问寡人?。”
云舒睫毛颤了颤,他勾了勾唇,面上不见愤恨,但亦不见旁的情?绪:“是?,臣下的确知晓了真相?。之所谓问圣上,也不过是?心中依旧有所期许,盼望圣上在臣下心中,从来未曾变过罢了。”
“可显然,”云舒眨了下眼睛,声音冷淡,“圣上令臣下失望了。”
如果再有旁人?在此处,听着一个郎君对着当今最尊贵之人?大?言不惭“圣上让我失望了”,恐怕会将眼睛瞪得溜圆吧。
但此刻,在场的三人?都不觉得此话有何?问题。
圣上平静道:“是?,你失望,寡人?那时也十分失望。”
“失望寡人?的儿子一个个心中都只有权力的争夺,甚至为了争夺这些东西,不惜残害忠良,不惜勾结高兹。”
“失望哪怕是?几?个月前的高兹犯边一事上,亦不曾缺了他们的身影。失望这下头的臣子,一个个早已在心中分了派别,为了他们所支持的下一任储君而四处作恶。”
“可是?,”圣上蓦然睁开眼睛,眸子在重重皱纹中释放出厉光,“寡人?有何?办法??寡人?有何?办法??云侯与你兄长们已经死了,寡人?还能如何??难道以命偿命,将寡人?的儿子们也都通通处死吗?”
云舒猛然抬头,眼中逐渐露出浓重的失望。
是?啊,臣子无罪,也该枉死,而天家有罪,却分毫无伤。这便是?天家人?从骨血里?浸润的想法?,从古至今,皆不外如是?。
呵,他身为帝王至尊,当然有办法?了。只不过,是?不愿为枉死的忠臣使用这些办法?惩戒该惩戒之人?罢了;只不过是?因为参与进来的人?,有他心爱的却无能的儿子罢了。
云舒想,圣上一定是?懊悔的,但这懊悔中,决计更多的是?,懊悔没能将他的儿子们培养得更加聪明睿智,懊悔没能替又蠢又恶毒的皇子们将一切首尾都祛除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