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这还是第一次同楚师兄二人结伴下山。
毕竟清止峰首席大弟子,陆萧遥仰慕久矣。
*
无名山一处山崖洞口。
“给我滚出来!”
一声怒吼突兀打破寂静,零星鸟叫在扑簌落叶间也消失殆尽。
谢妄踉跄着撞进洞穴时,袖口早已被血浸透,每一步岩壁上都蹭出暗红指痕。
有别人的,也有他自己的。
整个人最为刺目的,便是胸口那口血洞,早已糜烂,边缘翻卷着腐肉与脓血,像一块浸了污水太久的破布,已然是法术都掩盖不住的腐败。
谢妄没有得到回应,周围的静谧仿佛开始啃噬他满身的伤口,疼得手臂青筋暴起,脸上布满血,表情变得尤为可怖,近乎咬牙切齿吼出来,“是你干的。为什么这么做!”
他问的是自己的心魔。
在谷泉镇,若不是有一瞬身体迟滞无法动弹,邪灵那一击又怎会正中红心?
他从前便觉得他体内这东西跟其他人口中的心魔不一样。心魔致人灭亡,但他的心魔却与他共生。
一直以来,也是如此,即便那东西野心膨胀,欲望无边,但谢妄从来不以为意,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这么着了道,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会这么狼狈地一遍遍质问,却有无人理会。
从来没有想过这么无声无息、不明不白地死去的,会是他谢妄。
依然是一片寂静,心魔在他身体被刺穿的那刻起就好像消失了一般再无声息,他也感受不到任何那东西的存在。
一拳又一拳,强弓之末的身躯不知从哪爆发出的力气,不断狠狠砸在石壁上,砸出数道大坑,砸得鲜血淋淋,心中郁气却砸不开半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不想死!他不想死啊啊啊啊!他从来没有这么不想死过……从来没有这么畏惧过。
他从前不在意。所以身后是深渊还是炼狱他都无所畏惧。
但现在,他在意了,他真正渴望了,他想要的到的东西就是天上赐下的那片羽毛,落在手心,轻得不行,好像属于他了,又好像没有。
实在是太轻了。他的生命中太多东西明明很沉重,压在身上,他却从未怕过深渊,仅仅是多了一片羽毛,风的重量都没有的羽毛,开始让他害怕未知,害怕黑暗。
死亡总是伴随恐惧,只有他在乎了,才会从身后伸出无数双手来,吞噬挣扎、吞噬生命,将他扯进深渊,妄图追逐便绊住脚,渴望抓住便缚住手,又轻轻一吹,羽毛便远了,意志便被绞杀了。
暗淡无光的人影蜷在粗粝岩壁旁的时候,手中紧紧抓住的是那根尾羽,垂下的头再没力气抬起,却竭尽全力轻轻笑了一声。
原来还在,还在手心。对啊,他才不会,让谁吹走呢。
……但是如果,如果能早点遇见的话,如果上辈子就能遇到,如果一切都还没发生的时候遇到,是不是永远能抓在手里的,就不止一片轻飘飘的羽毛了。
他慢慢、慢慢地想,从没有这么认真地思考过一个问题,这么真心地想知道一个答案。
漆黑的眼眸中最后一点光亮也消失的时候,他只是继续想到,那只笨鸟,是不是已经看到信了,会不会哭,会因为太伤心睡不着觉吗,会瘦吗,还会念叨他吗,春天会找别人帮忙吗,会找到真正能给他一生能给得起回礼的人吗,还会被骗吗……
会……恨他吗
不过,他再也会不知道了。
洞口外碧空蓝天,一片一片的云缓慢飘过,安逸之间,一块碎石簌簌滑落,才隔不过几秒,山下小镇里的人便听见隐隐传来一道闷响,紧接着一阵地动山摇的塌陷声。
再然后,一切归于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