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母亲是高丽人,父亲是汉人,徐直的父母亲都是汉人,徐回四岁没了父亲,徐直的母亲则因为生她难产,死在病床上,徐回的母亲带着他从河北道辗转流落到东京洛阳,在那里与徐直的父亲徐挺相识,两个忠厚的人结为一家,从那时起,徐直的命运和他的命运就不可避免地连结在一起了。
天宝八载,徐挺因为为朋友仗义执言得罪了当权的杨国忠,被贬为朔州刺史,一家人都陪着他赴任,他们从此在朔州安家,开始了在塞北的生活。
“刚来朔州的时候,我们都不能习惯,这里的风沙太多,天气干燥又寒冷,天黑得特别早,你总吵着要回洛阳,阿爺就把我们一人一边抱在怀里,阿娘就坐在灯下,为他缝制御寒的衣袍。”
徐直回忆着过去,徐回适时接话:“阿姐虽然不吵闹,但是经常不好好吃饭,我知道阿姐心里也很想回到洛阳。”
徐直想了想,说:“的确。”
“洛阳真好。”
“比太原好吗?”
“一定比太原好。”
“比长安好吗?”
“比长安好。”
“你去过太原吗?”
“在那里短暂停留。”
“你去过长安吗?”
“没有去过。”
“你既然没有在太原长久地生活过,也没有去看一看长安,凭什么就说洛阳一定比这两个地方好,明明都是我大唐的都城。”
“因为那里是我长大的地方,是我的家乡。”
这番对话不是出自他俩,是出自两个吵架的文人,可是此刻用来表达他俩的心情再合适不过了。
“多想回到洛阳,可是比抬手触摸太阳还要艰难。”
徐回看着徐直,烛火在透风的帐篷里面来回晃,灯油一点点燃尽了,她长得温婉善良,没有一点攻击性,鼻子嘴巴无一不是小小巧巧,唯独一双眼睛大大地镶嵌在凹陷的眼窝,看起来深邃漂亮,浓密的睫毛刺挠地人心浮动发痒,脖颈纤长,肌肤细白,即使是在这样昏黄的灯光下,也能分辨出她说话时匍匐在皮肉下面的每一根血管脉络,里面有温热的血液静悄悄地流淌而过,昭示着躺在这里的是一个多么鲜活的人。
“因为走到高原上,就能远远看见太阳,但是洛阳,再也不可能见到。”
徐直自言自语,自问自答。
徐回安慰她说:“阿姐不要气馁,总有一天我会带你逃出去,我们一起回到洛阳,还要去看一看从没见过的长安。”
徐直说:“好。”
两人静默片刻,徐回终于问她:“阿娘呢?她还活着吗?我好想她。”
徐直轻吸一口气,鼻子霎时发酸,哽咽回答:“阿娘不在了。”
徐回早知是这个结局,因此他没再说什么,也没再问,反倒是徐直坦率又直白地坚持把所有事情说给他听。
“父亲去世之后,杜瀚就让人把他的头颅挂在城墙上,数月过去,我从朔州出来的时候,看到他的面目已经被这里的风沙摧残地不成样子了,即便死去也不得安宁。”
徐直又不停地流泪,期期艾艾地跟徐回控诉:“当然最可怜的还是母亲,杜瀚逼迫母亲,她不从,杜瀚就把我们扔到官营的妓院,母亲为了保护我,被很多人凌辱,后来又不得已委身杜瀚。”
“杜瀚是个禽兽,她折磨母亲,让她在宴席上侍奉很多人,有几次她回来的时候,我能看到她的胳膊上,腿上都是伤口淤青。”
徐直心理极度崩溃,把头埋进徐回的肩窝里压抑地哭着,“我就问她们是不是打她了?我问母亲疼不疼。”
“母亲总是摇着头,嘴角挂着宽慰的笑跟我说没关系,不疼,我好想帮她,好想为她分担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