呀。
梁栋的确是昏了头了。
所以接下来,他需要承接的就是我妈妈的怒火,我妈妈骂人时语速很快,而且会自动由不标准的普通话转换成方言,更加得心应手,我虽没有旁听,但我也是经历过的,我能猜到梁栋那时会有多惊愕无措。
“谁给他的胆子?我的女儿哪里不一两句可以,轮得到他讲三讲四?”
妈妈在电话里对我“咆哮”。
又是这句话,李安燕的妈妈说过,今天我的妈妈也这样说。
听到这的时候,我正站在街边跺脚取暖。
那盏路灯亮是亮,可没有任何温度,听完妈妈这样说,我跺脚的动作停下了。
我开口,问出的话却与梁栋无关,我也好奇,究竟是妈妈还是路灯给我的底气,让我问出了这样一个问题,一个今天以前我绝对绝对不会提及的问题。
我问妈妈:“妈,为什么?为什么你以前从来没有讲过这样的话?”
妈妈诧异:“什么呀?什么为什么?什么话?”
我的女儿是?你再说我没讲过?”妈妈忽然激动起来。
我仍旧抬头望向路灯。
是的。
其实是讲过的。对爸爸,对梁栋,对亲戚们,对妈妈的朋友们,她其实说过很多次类似的话,但唯独,没有对我。
我能够理解,在我从小接受的教育里,在我们所处的文化背景里,可能母女关系就是含蓄的,所谓母爱就是无言的,是心为形役的,即便妈妈真的以我为骄傲,在小时候的每一张成绩单上,在每一次家长会里,后来是在我庆祝工作成果的每一条朋友圈里,妈妈都曾为我骄傲过,但她不会当面承认,永远不会。
这太奢侈了。
我明白,我都明白,即便从前不明白,现在,此时此刻的我,全然理解了。所以我开始刁钻地发难,我站在路灯下,一边笑一边哭,我质问电话那边的人:“可是妈,从前我考试掉出前三你都要骂我的,你还说过,我从来没做过什么对的事,你说我没什么过吗?”
“我是为你好,我要不是对你严厉,你能有现在吗?”
“有些话不用说,肉麻死了,说有什么用?还是要看怎么做,就像我不愿意让你给我买这买那,你一个人在外面赚钱生活不容易,但你每次给我买的东西我都有好好用,你给我买的枕头,手机,泡脚桶,空气炸锅,我都很珍惜地在用,这就是因为妈妈珍惜你,珍惜你对妈妈的爱呀。”
“对了,你小时候有一次过生日,明明是你过生日,但你说,你的生日是我的受难日,所以攒钱给我买了一套护肤品,你还记得吗?”
我愣了下。
我怎么可能不记得,就在前些日子我过二十八岁生日的时候,还和庾璎说起了这件旧事,那套护肤品几乎用掉我半个学期的零花钱,我还额外加了二十块买的礼盒装,我记忆犹新,但我担心妈妈忘了,毕竟在我的印象里,妈妈从来没用过。
“是呀,我没用呀,我怎么舍得用,放在衣柜里呢。去年春节你姑姑来咱们家看到了,说过期了,要帮我扔了,礼盒拿去装坚果,让我赶紧拦下了,那是你第一次送妈妈礼物,还是在你自己的生日,哪里能扔?我要一直留着。”
妈妈说到这里似乎也有些惆怅,她忽然叹了口气:
“......唉,你怎么就长大了呢?怎么这么快呀......”
这声极轻极淡的叹息让我已经干涸的眼角重新泛湿。
但我忍住了。
我才不要让妈妈听见我在掉眼泪,不要让妈妈知道我被她感动了,不要,绝对不要,她这么多年不也没有直接表达过对我的爱吗?
我们就这样,一直对抗,一直别扭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