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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笔集 陈悟 67326 字 1个月前

第50章 关关雎鸠(六)

先太子出行时,他骑马相随,形影不离,因着他多智,常被召入东宫,共议军机要事,渐渐成为先太子心腹,仕途也愈发顺遂。

此为二起。

然而,命运无常,归芜山秋猎,先太子不幸殒命。

今上登基后,清算先太子旧部,袁琢亦被牵连其中,再度身陷诏狱。

此为二落。

狱中阴森可怖,刑具森然,他原以为此番在劫难逃,不是在牢狱中了此余年就是秋后问斩,却不想莫名奇妙地被一位贵人救出,而后他被反复提审,在诏狱与大殿之间来回辗转。

终于,在一个血色残阳的黄昏,他低头折节。

今上见他低头,当即敕封中郎将,命其掌管天策卫。

此为三起。

她握着酒碗的指尖骤然收紧,酒气氤氲了眼睫。

“三起二落”她喃喃重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酒碗,喉头忽然涌上涩意。

诏狱之苦,折节之痛,剜心蚀骨。

她想开口问,舌尖却抵住上颚发不出声。

烛火在她面上明明灭灭,她说不出话,只能将面前酒水入腹。

“昭丫头,我知你善执笔,师从崔翁,文辞斐然,如今我这个老头有一事相托,希望你能够应允。”袁阿翁的眼睛在烛火下亮得惊人,颤声道,“阿琢半生坎坷,命途多舛,自幼孤苦,寒窗砺志却难继,从武入仕屡遭沉浮,这些年来,桩桩件件,我都记在心上。”

“我如今垂垂老矣,恐大限将至,阿琢虽表面坚毅,但他过往艰辛,鲜有人知。如果我走了,他的苦楚,他的挣扎,就都像沙上字迹,吹之即散。我只希望你能以妙笔,将他生平际遇详录于册,不必刊刻,不

必传世,只要记下就好,记下总比遗忘好,阿琢现在是个闷葫芦,心里藏了好些事我这个老头都不知道,我今日与你讲这么多,是想让你更了解阿琢,他心有丘壑,却困于枷锁,若他日见他神思恍惚,还望你能以温言相劝,莫让他如孤舟逐浪,迷失了归途。”

袁琢如枯木,祝昭却像枯木上的新芽,她不住地向着生,她不住地向着光,她不住地向着春。

这样一个枯木逢春的人,应当也能让他枯木逢春。

让他长出肆意纵横的枝桠,让他拥有热烈酣畅的生存信念,让他枝繁叶茂。

袁阿翁如是想着。

“来来来。”袁阿翁笑了笑,“昭丫头,别愣着了,喝酒喝酒!”

祝昭怔怔地点了点头,她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不是阿翁,你怎知我师从崔翁?”

“崔翁与我是故友,你上京之时他就修书于我,让我多加照拂于你,怎奈驿路迢迢,这封书信不知路上因何事耽搁了,直到你来袁府的前一日才辗转至我案头。”袁阿翁如实回答,笑眯眯又道,“崔翁的字我知道,铁画银钩,风骨遒劲。阿琢见之心生倾慕,欲执弟子礼向崔翁讨教笔法,但当时他已官拜中郎将,掌天策卫重权,若屈尊求艺,恐遭朝堂非议,落人口实,权衡再三,最终是将这渴慕之心深埋心底,徒留憾事一桩。老朽正因知晓他对翰墨丹青的执念,亦知晓你笔法师从崔翁,那日才让你教导他习字,一来可遂他多年夙愿,二来期盼在横竖撇捺间纾解他胸中块垒。”

“原来阿翁和崔先生先前是旧识呀!”祝昭一双眼睛倏然睁大,面上满是不可置信之色:“那我和阿翁得好好多喝几坛了!”

灯笼的烛芯“滋啦”一声蹿得更高了,明光的光亮融进漫天星斗。

一碗又一碗酒水,一次又一次碰碗,祝昭很久没有聊得这般开怀过了,她觉得虽然袁琢冷冰冰的,但他阿翁真的是个温润如春水般的可爱老翁啊。

她喝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