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是腐烂程度不一的尸体,大多被水泡得肿胀发青,也有烂得只剩下一副骨架的,还在踩着木头模具里的湿泥,将它踩成坚实的夯土层。
谁都说不清楚这一夜发生了什么,叫那些浸泡在水中的尸体全都活了过来,全都投入了治水的工作。
村里的大坝是洪灾的第一个月就被冲毁了的,如今尸体们又重新开始修筑。
几个跪在泥泞中的埽工,用三股麻绳拧成的绳子捆扎碎石,然后抡起烂可见骨的胳膊,将其丢入水中。对于汹涌的决口来说这只是杯水车薪,然而这一块块基石累积起来,终将成为坚不可摧的城墙。
又有治水官一样的大人物,正在沿着河岸勘测丈量,确定开凿新渠的方位。他走过的地方,无数锸镐在泥土中起落,那百折不挠的势头,叫人不由想起“人定胜天”的箴言。
时不时有大浪滔天,卷走了一两个工人,然而他们本就是尸体,淹入水中也不会死。肿胀的身体沉下去,很快又浮起来,扒拉几下上岸,又继续爬上来劳作。
“这是什么情况?”清理者们和村民一样目瞪口呆,“怎么突然就开始治水了?!”
“因为我给他了,昨天晚上我把‘治’交给他了,我要他去修好那口钟!”人群后面,忽然传来了少女的喘息,那是春菱,虽然身体虚弱,可还是跟着跑到了河边。
“交给谁了?”光头抓狂地问,“不是,‘治’怎么会在你手上?!你把‘治’交给谁了?!”
他一把抓住谢云逐,想要问个清楚,却听春菱的声音忽然激动起来,“看啊,他在那儿!”
清理者们循声看去,便看到在水流最湍急的地方,有几个身影正在与风浪搏斗。水面旋涡疾走,掀起几米高一个接一个的浪头。而那几个精壮的汉子,就同跳龙门的鲤鱼一般,被大浪拍下,又高高跃起,手中拿着武器,正与什么东西激烈交战。
而最中间那个长发赤膊的身影,正是大禹。他有着神话人物的庞大体格,浑身披挂着一副金色的鳞甲,左手撒开大网,右手擎着一把鱼叉,正在与大浪搏斗。他的脚下,正是那口钟所在的位置。
它们战得激烈,却看不清对手究竟是什么东西。弥晏眼尖,先一步认了出来,“是水族的字。”
淹、没、沉、浸、泛……这所有拥有不详意味的字,全都发了狂,没命地想要把人拖入水中淹死。偏偏它们的对手早已死去,连呼吸都没有,有的只是僵硬肿胀的身躯和将要刺入它们身体的鱼叉。
忽然,大禹的手臂高高扬起,一下收紧手中的渔网,将它高高抛起。水珠飞溅,渔网在空中扑撒开一片扇面,闪烁着粼粼银光,其中仿佛有个什么东西在拼命挣扎。众人就见大禹擎着鱼叉,猛地朝前刺去,一下刺中了那个字,将其钉死在岸边黢黑的岩石上。
那个字登时呕出几口水来,抽搐几下,便直挺挺地死了。
那个字,正是“溺”。
溺水的大禹,亲手杀死了他宿命中的仇敌。他回头望了一眼,不知是在看谁,亦或者只是望了一眼铅灰色的天空,便抬脚向前走去。
大浪在他的身侧分开,如同匍匐在地向着新王臣服。一条笔直的水道通向河底,古老的大钟显露其形。钟上只剩下了三个字和一个空缺:大禹 水。
大禹沉着地踏浪前行,走到钟前,将手中的“治”放在了空缺的位置——他亲手修正了自己的命运。
只听“当——”的一声,古钟敲响,声彻天地,历史从此锚定。洪水跟着震荡,以古钟为中心,震开一圈又一圈荡涤的波纹。
站在岸上的清理者们都看呆了,在第三天的清晨,他们就这样修好了第一口钟!
明明跟着谢云逐出门的时候,他们还一肚子怨言,谁能想到会瞧见这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