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折玉拉开他的手,笑容苦涩而畅快,“我选了娘,他很生气,把我扔去浣衣局,在那里,我不再是养尊处优的皇子,谁都可以欺辱我,谁都可以给我指派活计,我以为我能坚持下去,但是谈轻,我没有。”
他越是笑,谈轻越是心疼。
“我只坚持了三个月,才发现我的坚持根本没有意义,我还是不能为娘报仇,在裴璋眼里,我大概只是一个逗趣的玩意。我在那里每天干着最苦最累的活,我手里再也没有画笔,我只能在地上画出娘的容貌,每个夜里都会梦到她在问我,你到底在干什么?你为什么如此懦弱?亦或者是……那天为什么不敢伸出手救她?”
他伸手拉开衣襟,脖子上那道狰狞的旧疤再也无处遮掩,裴折玉细长的手指抚过那道旧疤,哑声道:“我什么都没有,又要拿什么报仇?但我可以决定,以后再也不做裴璋的儿子,所以我用磨得很锋利的石块自刎了,闭眼的时候,我还以为见到娘了。”
谈轻问:“那次,二哥救了你?”
裴折玉闭了闭眼,轻声笑了起来,“不是的,谈轻,是我利用了二哥。动手的那一刻,我就开始后悔了。我还不能死,但我要报仇,就得走出浣衣局,走出这吃人的后宫,在裴璋眼皮下,我根本什么也做不到。”
谈轻沉默下来。
那年的裴折玉才多大?
一个七岁的小孩,刚没了娘,从皇子变成人人可以差使的奴才,身份一落千丈,他想过自杀,但最后,居然是利用自杀活了下来。
“王妃会不会觉得,我这个人实在太过卑鄙无耻?”
裴折玉不敢看谈轻的眼睛,笑道:“后来利用二哥的善心回到皇子所,我也很厌弃这样的自己,可是我知道我必须要活下去,活着走出皇宫,我才能找到报仇的机会。”
谈轻摇头,认真地看着他,“我觉得你很聪明,你一点都不卑鄙,裴折玉,不要厌弃自己,你是很好的人,我很荣幸跟你成亲。”
裴折玉顿了下,笑着摇头,“可是我筹谋了这么多年,一直都没有找到机会刺杀裴璋,这次祥妃给我通风报信,我也没有把握住机会。我总归还是那个贪生怕死的裴折玉,想必我娘也不会愿意再见到我了吧?”
谈轻轻轻捧着他的脸颊,“正如祥妃对宁安公主的思念,你娘亲愿意教你学画两年,在她心中你便是她的孩子,她如果不爱你,就不会让你从阁楼离开,她在临终前看你,只是不放心留下你一个人,但那个时候,也许死亡对她来说,才是真的解脱。”
裴折玉缓慢地眨了下眼睛,丹凤眼似乎亮起一点光彩,“我这么没用,她还会认我吗?”
谈轻的神情异常认真,“裴折玉,你不是没用,你很聪明,皇帝厌弃你,放逐你,而你隐忍多年,从无到有,到今日险些就能杀死皇帝,你已经很厉害了。如果你娘还在,她一定不会愿意看到你这样狼狈。”
裴折玉怔怔道:“可我还是没有动手,没有机会了。”
“有的。”
谈轻不止一次回答过裴折玉这个问题,此刻的裴折玉更像是一个寻求肯定的孩子,这么多年里他过得太苦了,等待已久的报仇机会终究还是没能出手,他理解裴折玉的失望和落差,但不能让他沉溺太久。
“相信我,会有机会的。”
裴折玉抬眼看着谈轻,像是被蛊惑,看去呆呆的。
谈轻俯身拥住裴折玉,在他眉心近乎虔诚地一吻,“别怕,你还有我,我会替她守护你。”
裴折玉看着谈轻,谈轻的吻印在眉心上,炽热,温暖,让人安心,却叫他久久未能回神。
午后山风都带着一股热浪,在山坡待久了出了汗,身上黏黏腻腻的不好受,看裴折玉的情绪逐渐安稳下来,谈轻便带他回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