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婿这样的事,都不能任凭己意,那岂不是白活一世?自从她继任寨主之位,算来已有三年。这三年里,她为寨中的事奔波劳苦,何曾有过半点私心?如今,她不过是要给自己找一个称心如意的郎君,若是这都有人置喙,她可没有那样好的脾气听他们在耳边聒噪。
总之,二十三岁的盛九,不但有了独断专行的魄力,更有了力排众议的勇气。王二娘一时百感交集。这自小看着长大的姑娘,如今可算是真真地立起来了。她有主见,不屈从,抗得住流言,也顶得住蜚语。和她爹爹年轻时那会儿,简直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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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鸣睡得并不安稳。
首先是口渴,嗓子干得如同要冒烟一样。他忽然后悔起先前光顾着和盛九置气,连口水都没能喝上。
其次,便是身上的疼痛。
此时是春三月,照理说应当是有些暖意了。但盛九所在九凰山地处西南边陲,林木茂盛,一到夜间,格外寒冷,且又湿气重,多障雾,对于齐鸣这样患病的人来说,长夜漫漫,可就太难熬了。许是保持同一个姿势太久,齐鸣直觉得身上僵硬麻木,每一处关节,都似万虫撕咬,难受得紧。
他想试着挪动身子,好缓解这种麻木。然而,不动还好,一动起来,那无可捉摸的疼痛便忽而汇聚成了巨大的洪流,肆无忌惮地冲撞着他的四肢百骸。齐鸣原本不能动弹的双腿,也在剧烈的疼痛下绞合在了一起。而他的双手,也不可控制地颤抖了起来。
齐鸣终于慌了,这是痉挛的前兆,若是再没有人帮他,他说不定真会狼狈的死在这里。
无可奈何,他只好求助于盛九。
盛九呢,自王二娘走后,她便一直孤坐在烛灯之下。悠悠众口,她果然就能丝毫不怕么?其实是怕的。然而,过去三年的经历,使她早已经习惯了孤军奋战。只不过,这一回的敌人,却是那些世俗的偏见与舆论。
这般想着想着,盛九忽而对齐鸣的敏感与自尊有了更深切的体谅。她不过是想嫁他,便不得不背负如此大的舆论压力,而他本人,作为被歧视被讨论的对象,又会是怎样一种心情呢?
就在盛九试图揣摩齐鸣的内心时,忽然,便听到了他一声接着一声的呼唤:
“寨主,寨主,救命……”声音细弱颤抖,恍若游丝。
盛九简直如同被雷击中一般,刷一下站了起来,拔腿便跑到了齐鸣的卧房。
而后,他便看到了令她终身也难以忘怀的一幕。
但见齐鸣以极为别扭的姿势侧卧在床上,那一双瘫废丝毫不能动弹的腿,此时却以极其诡异的角度,扭曲交缠着。
他的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只烧红的虾,或者说,像一张拉断了的弓。
齐鸣的痛苦显而易见,因为他的鬓发已经湿透了。那原本舒展秀致的眉毛,此刻也紧紧纠结在一起。眼泪簌簌而下,与汗水汇合成一处,打湿了颈下的软枕。
他一见到盛九,便向她伸出了手。所有的骄傲与自尊,在真正的难以忍受的痛苦面前,俱都荡然无存。他向她伸出手,似乎她是他所能抓住的唯一的救命稻草。然后,她听到他不断地在重复,“救我,救我……”
他的声音很轻,可在盛九听来,却比雷声更加震人心魄。
他在求她救他!
可是,她要如何救他啊?
李郎中不在这院里,盛九对于照顾他这样的病人,实在是没有一点经验。而况,他看起来那样脆弱,脆弱得仿佛只要她稍一触碰,他便会像斑驳得太久的壁画一般,顷刻碎了。
齐鸣一双眼睛直直地瞧着她,似乎是对于她的止步不前感到困惑不解。他的眼尾因为痛苦而开始充血,变得赤红。那是一双宛如困兽的眼睛,而囚禁住他的,正是他自己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