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起身,披着被单,缓慢挪出角落,
沉重脚镣发出声响,拖着他的每一步。
他弯腰,捡起,发丝仍旧蒙住他的眼前,照片上,每一处伤口每一条血流都清晰可见。
斑驳蒙上面孔,他歪歪头,像在欣赏。
一眼、两眼。
他缩在被窝里,短暂的温暖驱逐寒意,低头看了很久。
弟弟的脸白得宛若雪,眼睫如一片鹅毛,如此轻盈。他摸几道血痕,觉得实在碍眼,试图帮忙擦去,摸得多了,又怕摸坏,便只能看看。
他呼出一口气,有了些暖意,在这个黑暗的牢笼里,此刻像是生起一堆篝火。
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看着,日夜交替看着。
他抬手看,低眼看,侧着身看。
“出来。”
“到时间了。”
铁栏杆发出脆响。
他依旧对那张照片依依不舍,十分眷念,捏在手上不肯松开。他一边低头细看,一边跟随押送人,走出牢笼,走过走廊,进入到行刑室。
四面白墙变成三面,还有一面是雾化玻璃,能够窥见一切。
玻璃清晰起来。
死者家属站在玻璃之外,恶狠狠地盯他,眼神通红。
其中一位咒骂:“他不死,可以,我要让他生不如死。”
他的照片被拿走了。
弟弟的死亡,成功为他的刑罚削减,从命定绝对的死亡,变为由死者家属将亲手折磨他,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在这最后一次长达半小时的刑罚中,他的玄关会被彻底碾碎,死伤自负,无人芥蒂。
金属环再次绑上他的手腕,他回头,想再次找寻照片,可是没能如愿,电击滋滋流入身体,他身子软下去。
有镊子、钻头、尖针、指头大小般的匕首……眼花缭乱。第一个死者家属进入行刑室,咬着嘴唇,快咬出血了。可当他拿起利器时,手却情不自禁颤抖。
这是野蛮、粗鄙的报复。
死者家属曾在脑海里演示无数遍,想着要怎么生吞活剐这个残害儿子的怪物,细细扒开他的皮,用刀尖戳破他的每个器官,让他屈辱,生不如死残疾一身,就算不死,也将永久抬不起头。
刀尖泛着冷光,轻轻放上皮肤,都能削下薄薄一片。
“你快死吧。”死者家属诅咒,细小的声调却告诉所有人,这份诅咒并不真挚。
直面肉.体与骨血,首先冲击的是藏在深处的恐惧。他们看着这个背部,已经感觉到恶心——血痂结成冰面一样的覆盖物,又丝丝缕缕,肉糜残留在衣角。
家属拿起小刀,挑起残破衣物。
刀尖开始在背部划动,持刀的手颤栗着,本该笔直的线,在血珠渗出后,开始歪歪斜斜。
弯折、撇捺,刀尖颤抖着划过,在背部留下独属于它的痕迹,这是一个残酷的诅咒。
——死。
握刀人看着血珠,紧紧咬着唇,他手将刀把握出指痕,一用力,刀尖又开始疯狂,他背上多出几道斑驳,体无完肤,血哗哗流下。
文明与野蛮接触,让文明恶心且悲悯。握刀人咬紧牙关,似乎尝到自己鲜血的味道,那是野蛮的气息,令人嫌恶。
可是,可是呢。
本该最应痛苦扭曲之人,此刻却只是垂垂头,始终不发一言。他的手吊在金属环上,吞吐气息。
他习惯了。
家属丢掉小刀,拿起钳头,对准他的后脑狠敲。犯人立马垂头,耷拉一边肩膀,有昏迷征兆。
尺言低下头颅,面对熟悉又陌生的白墙,看到弟弟模样。久寻的照片突然就在眼前出现。每一缕发丝,每一根睫毛,都清晰分明。
他嘴角微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