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昇给了他一个大惊喜,而他所作所为,像是在李昇意料之中。
被预测、被看穿,贺兰庆云明明是时时刻刻挥落屠刀、决定生死的大权在握之人,却在面对真龙天子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的迟疑。
他坐到李昇对面,矮凳冰凉的触感传来,一切都冷得让人发颤,“听说陛下不认可退位诏书?你要是退位,还有生路,我能饶你一命。所以……玉玺呢?”
“你想要啊?”李昇丝毫不惧,面前的威胁在他看来简直无足轻重,这声质问还带了些挑衅。
贺兰戎拓怔了怔,轻蔑一笑,“你现在还有转圜余地?诏书只要我一声令下,全天下人都会知道,但是你把玉玺藏了起来,难免会有人借机生事。陛下,我也不想让你难过,寒冬腊月的,该过年了,咱们都过个好年,谁也别为难谁。”
“我已经在地狱了,你要不也下来啊。”李昇诡笑,“我真是看走了眼,竟然没看出来你们父子包藏祸心,致使社稷沦亡。他们劝我入蜀,可我并不想去。”
“你在说什么?”贺兰庆云听不明白,“玉玺呢?”
“你猜我为什么留下来。”李昇不徐不疾。
“为什么?”
“你以为我怕死?其实我很久之前就想死了,十三岁的时候。我不是没见过这种场景,我娘就死在兵乱里,我什么也做不了。那个时候,我能怪先皇考,因为都是他识人不明,可现在呢,我能怪谁?想来想去,也就只能怪我自己了啊。”
贺兰庆云无心听废话,有些焦躁不安。这种话不会让他有感触,只会让他觉得自己沐猴而冠,没有人家李昇的气度,更没有李昇那种绝地反击的魄力,左右看下来,他不确定自己能否在与群雄的较量中胜出。
无怪乎贺兰戎拓要回草原。
“至于你……你也配?你这种下贱东西,也想要玉玺?哈哈哈,贺兰庆云,玉玺已经送出去了,至于我给了谁,你自己猜去吧!”李昇说罢,倏忽间起身,从百尺楼上一跃而下。
瑟瑟寒风里,他加速下坠,身体因为无法着力,短暂地心悸了下,不过随着地面越来越近,这种感觉很快消失了。他侧躺在地,骨头穿过柔软的躯体,扎穿心肺,血水顺着关窍,汩汩流出,不一会儿就聚集成血泊。他转而仰躺在地,触目所见是四四方方的城墙,一只鹰振翼而飞,穿过苍穹,留下响彻云霄的鹰唳。
我等不到你了。
李昇伸出手去,在心里默念着,去吧,往北,去晋阳,帮我看他一眼。
临死之际,所有印象深刻的事情系数涌上脑海,李昇用他所剩无几的时间回想了这一生。他不喜欢父亲李暐,在他抱着母亲尸骸哭泣的时候,他对李暐的看法就已经注定了——那种自私自利、权欲熏心又抛弃河山始乱终弃的人最可恶。
所以尽管他们说你可以去成都,可李昇就是不想去。
他是笼子里的人,不可能自由的,他自由的岁月在十五岁之前已经过完了,有温兰殊的那几年,已经是上天恩赐,他知足了。
他不是好人,温兰殊不会喜欢他,他只能用君臣之名把温兰殊捆在身边。情爱素由心生,李昇的心里能涌动出“爱”,也是这辈子没想过的。
那是世间最奢侈的东西,偏不该在无情帝王家。
血水浸遍了他的衣衫,又变冷,湿答答地贴着他的身躯。他开始幻想,温兰殊会不会为他流泪?不,不要为他流泪,不要为他伤心。
李昇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什么是“爱”了。
可惜太晚了。
展颜说,她愿意为了他而死,因为他对她好,把最好看的衣服首饰给了她,还让她睡大宫殿,以后若是转世,还希望能遇见他。
他忽然觉得两个人,他一个都配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