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声低叹:“你竟当真找到了一个皇子……”
裴度手指蜷起,将冰凉的棋子缓缓捏在手心,看向郑瑛的眼神已经不复方才的礼遇三分。
郑瑛好似全然不觉,只看向面前的棋局。
方才裴度下的那一子斜斜切在 “中腹”,恰断了她三路白子的联络。
郑瑛叹息:“当断则断,好狠的章法。”
裴度任由吴王郑闵与泰安县主对抗争斗,算计进去的不只是站在两方势力背后的家族,还有诸多心思各异的皇室宗族。
一旦两方斗到绝路,两败俱伤,届时,只要裴度稍稍收尾,便再无人有余力站出来反对裴度推举小皇子登基。
只是这对如今的朝廷来说,无异于一场满是血色的洗礼,被拉下马的官员不计其数,其中牵连的世家勋贵更是难以估算。
世家勋贵与皇权的抗争历朝历代都存在,皇帝当然想要削权世家,可流水的皇朝,铁打的世家,这句话并不是说说而已的。
世家手中的底牌太多,一旦他们当真联合起来对抗朝廷,科举、官员、税收……这些牵一发而动全身的要害都会被攻击。
但裴度就是敢这么做。
郑瑛终于落子,口中问出了自己的不明白:“你怎么敢?”
裴度闻言,指尖轻推,又一枚黑棋稳稳落在星位:“扶光并非孤身一人。”
他早已不似从前一般身后空荡荡。
他的确有了牵挂,有了更重的责任,但他的身后也多出了更多支撑的力量。
郑瑛一愣。
她这才认真看向坐在对面的男人,看着看着,她终于发现,如今的裴扶光,当真和从前那个孤绝走在属于自己路上的裴扶光不一样了。
他的眼里有了光。
因为裴度终于开始争,所以……泰安与吴王的争斗,只会耗尽各方势力,最终为这位无名皇子铺路。
而一手促成这一切的裴度,将成为辅佐新君的定策元勋。
如若没有这位皇子,只要郑闵死了,泰安未必不能有胜局,但……偏偏,裴度的运气就那么的好。
明明面前是一条绝路,偏偏,就让裴度寻到了一条通天路。
只要泰安与吴王斗到两败俱伤,那位血脉正统的小皇子不论性情资质如何,哪怕平庸不堪,有裴度在,大周仍旧能定三十年的安稳。
三十年……三十年啊。
若她还年轻……
可她已经老了。
不仅老了,还病了。
可见世上许多事,都不如人意。
郑瑛沉默良久,终于抬手将棋盘上的棋子扫入棋盒。
哪怕她知道了这些又如何呢?
吴王已经与泰安形成水火不容之势,这个时候,一方退缩,迎来的只会是追击而来的灭顶之灾,绝无苟且生还的可能。
所以即使知道结局很有可能是两败俱伤,但吴王和泰安都已然停不下来,即使是为了背后支持的勋贵宗族,也必须要分出一个胜负,一个……生死。
争权夺位,成王败寇,向来如此。
裴度已经从郑瑛的态度中推测出沈溪年那边的情况并不要紧。
只要不是鱼死网破的死局,有隋子明跟在沈溪年身边,再加上晞宁的聪颖,应当无碍。
他的目光望向皇宫的方向,暮色正渐渐笼罩这座庞大的城。
这里发生过太多的故事,纠葛过太多的权势,也流淌着无数的利益。
对与错,哪里就那么重要?
裴度并不是雄心壮志想要彻底改变这个世界,一个朝代有一个朝代的风雨彩虹,他不过是在缝缝补补,让大周这艘船能够在风雨中航行再久一些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