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锦城常常能在自己的衣领,自己的袖口嗅到一股淡淡的腥味,令人作呕,但这股气味却只有秦锦城能够闻到,就算秦锦城隐晦地和别人提及,别人也只是茫然地摇摇头。久而久之秦锦城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了——这是从自己腐烂的生命里散发出来的尸臭味,当然只有自己能闻到。
七年前,凌筠的那件事发生之后,有半年时间,秦锦城都是极度消沉的。
凌筠碎开的脑袋像是破碎的白色瓷漆,流淌的脑浆到处都是,在脑袋的表面覆盖上了薄薄一层,和凌筠没有一点血色的白暂肌肤一起奠定了苍白的底色。红色的碎肉和血沫粘在上边,像是瓷器的花纹。黑色的焦肉晕染了边缘,子弹撕裂的巨洞让它有了一种不规则的美感。眼眶里空荡荡的,眼球已经滚落不见,秦锦城大脑空白地站在阴阴的雨夜里,向不由自主旁边的地上看去,刚刚好和那颗眼球对视。
这样残酷的一幕在秦锦城的脑海里反反复复地浮现,他靠着躯体自发的求生意志勉强回到了基地,但他发现回到基地的日子更加难过。每当他试图品尝肉食,那熟悉的血腥味便在口中蔓延,瞬间将他拉回那个恐怖的夜晚。凌筠血肉模糊的身影在他脑海中重现,胃酸如浪潮般汹涌,直至胆汁都被无情吐出,他才得以从那种痛苦中暂时解脱。
那段日子,秦锦城与世隔绝,害怕与严墨他们见面,因为他害怕从从他们身上看到凌筠的影子。身为特遣队员他甚至拿不起枪,因为一个念头一遍遍质问着他:你就是用这只手扣动扳机的吗?就是这样杀死凌筠的吗?秦锦城不知道怎么回答自己,因为他的大脑里没有一点自己杀死了凌筠的记忆,他只记得清醒过来的时候凌筠已经死了,这是事实。
他明白大脑存在防御机制,可能是大脑自己把这段记忆给遗忘了,或者干脆是伪人搞的鬼。他没有怀疑过其他的可能性,只是不停幻想着那个时候自己应该是怎么样举起手,给枪上膛,扣动扳机。凌筠为此感到恐惧吗?他是该感到恐惧,谁能想到他会死在自己弟弟的枪下?幻想在一遍遍的复盘中渐渐变得真实,一个个细节在秦锦城的脑海里无比清晰,好像那些事情在自己面前真真切切地发生过,秦锦完全把这些细节回忆起来了。
但越是如此,秦锦城就越是崩溃。
特遣队对秦锦城是宽容的,他们把凌筠留下的痕迹清理的一干二净,还让秦锦城搬出了a02小队的宿舍,单独给秦锦城开了个单人寝,不仅不要求秦锦城参加特遣队的行动,还给他安排了心理医生。严墨不敢直接去和秦锦城见面,在一个晚上,他隔着门对秦锦城说,你的床我们给你留着,你随时都可以回来。
秦锦城倚着门沉默以对,门后也没有再传来严墨的任何声音,以至于秦锦城都以为严墨悄无声息地走掉的时候,他听到了门后严墨压抑的哭声。秦锦城一怔,这是凌筠去世以后严墨第一次在秦锦城面前流露出情绪。大哥去世了,二哥也像是变了一个人,严墨以前也只是习惯当一个玩世不恭的弟弟,但现在他忽然发现自己必须担起那个大任。他强撑着,不敢在柳青城他们面前表露脆弱,直到面对着秦锦城将他们拒之千里的宿舍门,情绪才猛地决堤,几乎难以自制。
严墨哭声呕呕哑哑,像是鸭子在叫。秦锦城那个时候听了严墨的哭声,心里不觉得难过,反而一种莫名的荒谬与疏离,不自觉竟然笑了起来,他问严墨:“你哭什么?”
严墨没有回答,只是又哭了一会。秦锦城想开口说些什么,但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他明白自己得要宽慰鼓励严墨几句,但那些话如鲠在喉。哭声渐弱,他听到严墨用力吸了一下鼻子,哭声戛然而止。严墨转身离去,军靴在地上踩踏的沉闷声音慢慢消失。
严墨走了。
那是秦锦城最后一次见到严墨哭,严墨把自己的血肉给毫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