綦氏把持朝纲,一味躲避享乐,甚有可能本就是联合綦氏与穆氏,杀兄夺位,陛下也要坐实了不成?”

一语落下,盘亘在两人之间的春溪成了冬时冰河,元葳蕤第一次在这个自已面前只有谄媚慵懒之色的新帝身上,看到了无端的威慑。

元谌将书放至膝头,看向了元葳蕤。

元氏皇族即便经过了多方血脉的融合,却从不失去独有的昳丽色彩,史书工笔多数都要着意添一句貌美。

元谌面上还染着颠沛流离的风霜,可那双眼睛依旧显出难言的瑰异之色,他唇角拉平,反倒显出了自草原而来的种族锋锐的特质。

元葳蕤撑着下巴,觑着难得看着不那么令人生厌的男人。

“交泰元年,明岐被景昭王囚禁,我是侍读,那时我年满十八,本可以外放,是明岐求我留下的,他害怕,他说他身为一个帝王,却偏偏是个囚龙。”

“后来,也是明岐亲自把我送出去的,他和我说,这辈子他是出不了这皇城了,要我出去看看我们的江山,我在外九年,却也没忘君臣一心,他在洛阳艰难,我总想要回洛阳替他周旋,却总是被他支开,外派。”

“曾经我也有过怨言,他连穆望那小子都能用,却不愿意再信我这个自幼时的伴读。”

“后来我再被召回,他说他已经将要成功了,我才知晓他在这皇城中沉浮,从未忘记过我。”

“可是我回来晚了,或许就晚了那么一日,若我早有魄力,若我当初不停那么一刻,会不会都不一样了。”

“我生来就该是他的臣,他完不成的遗志我来完成。”

“可等我坐在他的位置上,才明白,”元谌讥讽一笑,“他不是天下英雄眼中的庸懦之主,他只是……活得太艰难,太小心了……”

“延盛啊……她以为她和她阿爷不一样,其实……他阿爷何尝不是在费尽心力,使二者不断相争,以争取一隅空隙掌握一点权柄。”

“明岐见过那么多嗜血好肉的猛兽,怎么会看不出来自已那个孩子,也是条吃血肉的伏虎。”

“世人都以天子为凌空之日,可暗夜踽踽独行者,才是真天子。”

“元延盛当年被盛赞为大周未来的仁君典范,对内外臣子都尊敬善待,解困调和,但凡太后与皇帝意见相左,暴风来临之前,大家都不约而同求到她面前,可到头来,她事发被囚的时候,哪一个替她求过情,等她再度掌权之时,更是骂声无数。”

“这浑浊天地,谁都难以料理,她哪里是败走麦城,分明是她再不想管了!我也不想管,可若我不管,明岐用命铺成的路,谁踏上去,都没资格!”

“明日祭天大典,且看她有没有血性出来,我便知道,她是不是真想放弃洛阳这个烂摊子。”

元葳蕤起初听得百无聊赖,左不过就是男人那一套兄弟一生一起走的古怪论调,难怪崔松萝说,有的男人其实比起女人更爱男人,那些爱人的手段,都用在了和所谓兄弟身上,还不与兄弟计较付出。

可听得两个字,这才目光逐渐清明起来,侧耳细听起来。

有些道理,只有当真身处其境,才知晓前人为何走出那样的脚印。

只是没想到,满宫里这么多人,除却一个天然就心黑的谋土之外,居然只有元谌瞧出来了,綦伯行却没瞧出来。

或许瞧出来了,祭天告祖那一场,就是綦伯行收拾这烂摊子的办法。

“明日祭天告祖,关于去的朝臣们,陛下有何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