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陷入一片寂静。门口清泠钟声阵阵,如天际渺远回音。
魏涯山不言不语,始终坐于原地。眼睛盯着面前桌案,仿佛静待天光暗淡。直至残阳西垂,晚霞微皱,头顶传来沉沉窸窣声,寒风压塌枝头嫩芽,振鹭山又下了雪。他恍然而醒,抬眼看窗外,方不过半个钟头,却感觉自己似已在这里坐了千年。骁澜殿宽阔明亮,此时不曾点灯,墙上沉甸甸地曳出一条孤寂影子。那黑影憧憧,有如阵阵阴风,倏地覆盖了整个大堂,连带着头顶将至一轮残月,生出千条万条鬼手,沉沉向他压来。
-----
沈长梦回白华门并非孤身一人。除了身遭那些心腹,还有个解淮。
解淮说话办事向来先以振鹭山的要求为先,而振鹭山的要求就是魏涯山的要求。魏涯山要他好好保护沈长梦,他便这样做。他生性孤僻沉默,虽然少时也曾驰援白华门,见过沈长梦,但两人脾气不相合,也不是很熟。
于是自始至终便一直站在沈长梦身边,像个镖师。白华门吵吵嚷嚷地收拾,他不管。弟子群情激奋要求驰援卫城,沈长梦劝不开,他也不搭手。人似一棵树,只沉默立于远处,等待盛夏来临时撑起一方荫蔽,除此之外,什么也不理。
不少弟子也因他这做派而对他稍有微词。解淮不常出现于大众眼前,若非有命令,他甚至不会主动下山去转转。年轻弟子们对他陌生也应当,不了解他秉性的,自然而然也会认为他是个很难接近的人。而振鹭山此时只派来他一人相护,几个人也难免对他本人产生怀疑。冯进知晓内情,一旦发觉有弟子嘀咕此事,便会立即制止。不出几日,“这振鹭山来的帮手不好惹”的传闻便传遍弟子间。任谁见了解淮经过,都会立即移开目光,且悄悄垂首,彼此咬耳朵:
“这人可不好惹,不要谈论他。”
唯一不忌讳解淮的便是沈长梦。当然,他也不谈论他。自回到白华门后他便沉默寡言,像转了性,紧锣密鼓地准备起来。在离开振鹭山前他曾对魏涯山说过,当日平章台上之所以能够“钓出”方濯,是因为同燕应叹达成了某种协定。他可以交还风雨剑,但燕应叹必须保证魔族此后不可再进攻白华门,哪怕伤及白华门弟子都不行。
话说得清晰,承诺也严谨,可两人目光一对,却纷纷读懂对方眼中。正如此时沈长梦沉默不语,忧心忡忡,脑中不停回荡着临行前魏涯山的话——
“燕应叹是一定会毁约的。他思维清晰,向来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只待你离开振鹭山。我让倾天同你一起回去,若到难时,他会出手相救。如果场面控制不住,”他深深地看了沈长梦一眼,“他会再把你带到安全地方。”
那么他当时是怎么说的?他说……
“不必魏掌门再费心。若白华门再度陷落,我自会以死谢罪。”
沈长梦按住眉心,突然笑了一下。心头瞬时涌起一股自虐般的痛快,宛如周身被海浪冲击拍打。他坐下又起身,再走来走去。鞋底触碰石板,声响沉闷却清脆,像在墓前长跪,一步一叩头。
“好,好。”他眉头平展,喉间喃喃。
“好,好。一条烂命,生也是死。沈长梦啊沈长梦,此生至此,生也是死。与其行尸走肉一样活着,不若早早死去,哪怕一生活得像个笑话,也不可在死时再供人取笑……”
自言自语尚未结束,焦头烂额还没解决,耳边就突然拂过一声轻笑,这一声宛如细雨落地,却倏地惊起千层浪。沈长梦倏地一下蹲在原地,随即他意识到这并非是他自己的“殊荣”——地面轻轻震动,房梁也仿佛随之跳了一下,白华门许久没有热闹气息,反倒因这声音响起万千杂响。一团太阳灯盏似的挂在天边,白昼正明,流云缓缓。一个带着笑的声音像在耳边,又像在天边,忽远忽近,懒洋洋地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