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身就能摔到地上彻底醒来,可由于他并不知道自己是醒着还是睡着,所以他很谨慎。那种梦里不该有的谨慎。也是这样的冷静突然让他感到惶恐,倏忽间,他几乎完全想起了一切,想起十五岁那年燕应叹与他初见时,他对他说:
“我第一次听到你这个名字的时候,还以为你是个女修。”
柳轻绮头痛欲裂。燕应叹长身玉立,笑容满面,好一副翩翩君子。他往外一伸手,便熟门熟路地揉了揉自己的头,尽管听到了并不想要的回答,可笑意却丝毫未减:
“我想,是你师尊他自己不愿见我吧。”
“你们有什么恩怨吗?”
“有自是有,可那又怎样?”燕应叹微微笑道,“人在江湖中,又怎会没有一点恩怨呢?我今日来,便是打算与你师尊了结这桩陈年旧事的。”
他顿了一顿,又说:“你的小字,叫阿绮?”
“我师尊是这么叫我的。”
“他为什么要给你起这个名字呢?”
“我师尊说他当时想到这个字,就用了。”他想了片刻,“具体怎样我也不知道。不过名字只是名字,可当代指便是了。叫什么我不在意。”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当时是怎样说出的这句话。不过,必然也算得上一句年少的“洒脱”。不然燕应叹怎么会笑成那个样子?他笑到让当时全然不知旧事的自己都能从中察觉到一丝嘲讽意味,笑到十五岁年少轻狂、未知恩怨情仇的自己都能察觉到不对劲儿了,可那时,燕应叹却只用一句话便消解了他的疑虑:
“我来偷偷告诉你,那是因为,你师尊以前便曾想过,若他以后会有一个孩子,便会叫他‘阿绮’。”
柳轻绮不觉有异,却也松了口气。欲望人人都有,他也从来没有要求过柳一枕去做这个圣人。不过,心中总要好奇:
“可若是个女儿呢?”
燕应叹笑得有些暧昧:“那不正好吗?”
柳轻绮无端坐起。燕应叹消失了,柳一枕消失了,那牢牢刻在自己脑中的话也消失了,十年前的一切都消失了。他愣愣地坐着,面前是庭影居已经看了多年吐都能吐出来的陈设,乱七八糟的正是他的杰作——一张画像一张脸,贴在侧壁,静静地望着他。看着看着,他就闭上眼睛,将自己缩进被子里,一声不吭。
他睡前还算冷静,醒来却惶然无依。眼睛盯着黑暗里的某处,嘴唇无意识动了动,无声地说:
“师尊,我……”
窗户却突然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柳轻绮几乎是瞬间便反应过来,但他知道振鹭山内部不会出事,所以没有起身。窗户一开,深夜的寒风便尽数涌入怀中,冻得他一个哆嗦。但即刻,有脚步声轻柔落地,像是翻窗而来。柳轻绮不做声地掀开被子,一回头,就看到方濯背对着自己正在关窗,恰回身撞上他的双眼时,有些尴尬地摸摸鼻子,笑着说:
“我就知道你没睡着。”
柳轻绮看着他不说话。方濯一反常态,没有扭捏,大步走来。来时身上带着重重的寒气,一靠近便扑了他一脸,柳轻绮将被子抬高挡住脸不让他靠近,肩膀却被人轻轻推了推,往外稍稍探探头,轻柔的声音便随着寒气一同塞入他的被窝中:
“师尊,等会儿再睡,你瞧瞧我给你带来的什么?”
“你能有什么?”
做了乱梦的人醒来才能做到瞬间清醒,柳轻绮一点也不困,但他决定在方濯面前装出没心没肺急于睡觉的样子。可两人相伴多年,彼此究竟是怎样想的,又岂会不知?当即肩膀被轻轻推开,一只冰凉的手不由分说探了进来,摸摸他的脸,示意他抬头。
“看看,就看看,师尊。”
语气似乎有些急切。柳轻绮闭起眼睛,但再怎么装作封心锁爱,也还是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