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纯粹粹的、似一片汪洋起潮涨潮时所带来的巨浪般令人震撼的极度的恐惧。他自己都未曾知晓过,原来某一种惶恐真的能够让人的五脏六腑都跟着一同发颤,几乎要破碎成一地。这绝不是可以长期忍受的痛苦,再多一阵,他想他也许就要疯了。
柳轻绮的手指在他的掌心中依旧用力。他神色不变,居高临下,眼神如同一只木头桩子一样半晌不变一下。只有在睫毛微微颤动的时候,那双眼睛才缓缓地往下垂上一垂,不再与他对视。方濯用自己的力量抵抗着他的力量,以他的心意抵抗着这似乎永无出头之日的情感的变节。最后,柳轻绮突然加大了力气,手掌猛地与之相脱离,而方濯反应很快,倏地起身,把住扶手两侧不让他站起,两人险些撞了个正着,却纷纷于对方眼中看清了其眼底的暗潮涌动。
方濯快要被自己心底的恐慌折磨疯了。在此刻,突然间,一切模糊的暧昧消散殆尽,沉入雾中的头脑也似乎瞬间扫清了所有的障碍,倏地变得无比明晰。他俯下身,咬紧牙关,闭上眼睛天旋地转,睁开眼便一片清明。柳轻绮抬着眼睛望他,突然间,两人的位置发生了彻底的调换。他低着声音问道:
“你敢说,你心里对我没有一点感觉吗?”
柳轻绮的眼神猛地一变。他的手指狠狠攥住了扶手,作势要起身。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但他到底顾及着椅子上这个人,没起来。方濯咬着牙,感到自己在流汗。他都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可实际,他真真切切就这么说了,且在此刻正发生着,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我当然知道。我要是不想好,就不会问你这些话。可是你敢说,你对我就是那么无情、无意吗?我知道我做的不对,做的不好,但是——你敢就这么告诉我,你从来没有想过我,从来就没有——”
接下来的话,他却说不出来了。他突然喉咙一动,紧接着感觉到一只眼睛不自在地一跳,一行泪水顺着流了下来。不仅柳轻绮惊了,他也呆住了,下意识抬手要抹,却发现越抹越多,最后简直占据了整张手掌。
他泪流满面。
方濯捂住眼睛,松开扶手,后退两步转了身去。眼泪是无征兆流下来的,可在转身的瞬间,才感觉到心底一阵巨大的悲伤正蜿蜒而上,猛地爆发于心尖。他突然开始流泪,开始痛哭,开始为曾经过往的一切而感到一股发自内心的凄凉。那一瞬,方才一吻仿佛也成了哀悼,世界为他拉了横幅,而他正躺在其下,即将入棺。
方濯扶住桌角,往前走了两步,低声说:“对不起。”
声音里还带着点哽咽的喘息。他用力咽了两口唾沫,想把声音咽下去,但却终究只能让自己变成有如闷在箱子里吹笛子的诡异声响:“我先走了,我觉得我可能……”
柳轻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依旧显得有些冷淡,但与他相比起来,可是正常多了:“你什么时候走?”
方濯恨极了他这副仿佛与自己完全无关的样子。当即心头一阵火起,也不管自己脸上现在多么狼狈神情,转过身去,咬牙道:“我不走!”
却突然被一只手拉住手腕,肩膀一紧,被搂进了怀里。
其实方濯有很多话想问他。太多的问题被他压在心里,又屡次盘旋于口中而问不出来。他想问问他到底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想问问他以前自己的那些小心思他是否都已经发现了,那个吻是为什么,这个吻又是为了什么。而现在,他想问他为什么突然抱他,为什么突然回心转意。但彼时方濯脑中完全没有任何喜乐的因素,相反,这个拥抱紧邻着那个宛如诀别一般的亲吻,让他的心都跳到了喉头。但他又不跑,不想也不舍得。手比心更快,啪地一下就搂了回去,可心头更伤,近乎绝望地问道:
“你还要这么送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