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他的手,却又不敢。他的嘴唇活像是生吞了三捆辣椒,又痛又热,烧得眼睛跟着一起疼。他磕磕绊绊地说:
“你别误会。我只是、我只是想说,以后你有什么事,尽可能找我……”
柳轻绮灰败的脸色上登时更覆上一层特殊的东西。那玩意儿撇过他的脸面,顺着眼角钻进去,深深地影刻在皮下,流动入血管。他的表情变得有些怪异,其中自嘲成分更多,一动也不动地跪坐于地,只口中淡淡道:
“我早就说了,最开始就不应收你为徒。”
“我连自己都教不好,又怎么能教得好孩子?”
“本来就不该这样的。”他喃喃着说,“让我几年前痛痛快快地死掉,比什么都好。留着我便是折磨我,耽误自己也耽误别人。”
“——真难熬。”
他倏地叹一口气,摇摇晃晃地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方濯,突然粲然一笑。方濯听得心肝跟着一起颤,越听越觉古怪,总想插空反驳,却不知道究竟什么时候才最合适。柳轻绮笑容满面,又是一副温和从容风姿,全然没有之前那般怪异神态,再自然不过地冲他伸出手,笑道:
“还坐着干嘛?走吧,回客栈去了。”
“师尊。”
方濯不理会他。他避开柳轻绮的手,自己站起来,上前两步,直视着他的眼睛,感觉到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这静夜让人沉心,也让人冲动。不知是因那一吻还是那段话,起身时,他依旧感觉到有些昏沉。
这种冷静的浑噩很容易令人做出蠢事,方濯差点就要抓着柳轻绮问清他近些日子都发生了什么,读了什么书、做了什么梦,要咄咄逼人得将他的隐私翻个底朝天,再揪着他问清楚他究竟是怎么想的、最自己的态度到底是什么,却在即将出口的瞬间无意瞥见身侧那朵月季花,那鲜艳颜色于夜间登时有如太阳升起,照彻了四野数道暗斑,猛地清醒了方濯的神思,也硬生生切断了夜色所带来的盲目,消弭了回音。
他张张嘴,又吞口唾沫,最终还是决定认为这并不是一个好的时机。柳轻绮没事儿人似的冲他笑笑,领着他要回客栈,却在迈步的瞬间被一缕枯枝绊倒,跌撞着向前扑了两步,又在方濯立即伸手去接时稳住了身形。
“没事,没事。”柳轻绮揉揉眉心,自嘲地笑笑。他转头冲方濯和颜悦色地说:“再去给你开间房吧?”
方濯没说话,只是点头默许。他跟在柳轻绮身后,沉默着再未发一言,踏着月光一路往回走,只有一炷香时间,却仿佛已经过了数年。柳轻绮走在前面,头也不回,方濯看不清他的神情,也无从推测他的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但他却很清楚自己——他再一次拒绝了命运递来的橄榄枝,拒绝了作为柳轻绮本身谜团的解谜钥匙,狠心遗弃了近在咫尺的机会所赋予的吸引力,决心再等等。
在他险些冲动过数次之后,居安思危之下就会变得无比谨慎,由是他也不知道沉默是否比开口戳破窗纸要更好,却也明白自己不被允许有任何容错率。
自身情感归宿是重要,但如果装聋作哑可以暂缓矛盾爆发的契机,那么他不排斥割掉舌头捅穿耳朵。如果纵容可以将事情的发展控制在一个尚可接受的范畴之内,那么哪怕它短暂而虚假,作为最后的希望,他都会将他紧紧抓住。
这就是他的想法。乃至于到了他们分别时,方濯都没有主动跟柳轻绮说过一句话。柳轻绮若无其事地带他到大堂,喊醒打瞌睡的小二,为他新开了一间房,甚至笑眯眯地交给他钥匙,提醒他关好门小心狐狸精。方濯沉默着点头,目送着他的背影远去,文质彬彬而又缥缈无痕,衣衫依旧,而人已发生了巨大的改变,在这个深夜翻起巨浪。
不问他是对的。方濯心想。这不是好时候,他需要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