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非我者(2 / 4)

为什么柳轻绮明明也同他蹲守在一处,起身时却那般干脆,看起来完全没有任何困难:因为他压根就没蹲着。他是坐着的,衣服太长盖住了两条腿,上半身又懒洋洋地弯下去,整个人非常敬业地呈现出一副弓形。深夜看不清姿势,他又宣称不能让衣服变脏,自然方濯便会认为他同样也是蹲着的,且深信不疑。而为了与师尊“看齐”,也为了不然自己为衣服当牛做马,他咬牙硬是没敢让自己的屁股落地,生生撑了如此之久,如今腿未断,也算是自身条件不错。

这回腿是好了,头却又疼了起来,未曾安生的两晚上本就没睡好,方才经历的一连串变故就像是胳膊上的蚊子包一样,初叮时没有任何感觉,可一旦闲下来、身处于极度的安静之中,不用手碰,那一片也自然高高肿起。

方濯心里烦,用力抓了两把。登时手臂上显出几道淡淡的红痕。他一拍自己的胳膊,一屁股坐在床边,分外气恼。

此时的事态发展已经与在山上时的猜想背道而驰,扑朔迷离的程度完全超乎了他的想象。

在第一日,花安卿出现时,他本以为这又是简单的一个正房为了不忠的丈夫在外纳的小妾而大发雷霆的伦理矛盾,但当夜褚氏冤魂的消失昭示着这个任务绝对没有白日里所感知的那么简单。第二日突然死个张蓼,晚上出来个燕应叹,又起了一场火,烧出来一位“二房”,细算下来似乎得须一月才能慢慢捋清的关系突然在两天两夜里完全暴露于眼前,而这绝不是开始,孙朝对于李氏名字的否决说明在这个二房身上还有着更多的秘密。

不,或者说,秘密就在孙朝身上,从头到尾他始终都在尝试隐瞒着什么。部分话术与之前略有出入,对待赵如风的态度也与前日口上不同,难不成爱恨就真的变化如此之快,能让一对尚且还有着些许夫妻情分的年轻夫妇瞬变仇人?难不成回忆就能转变如此迅猛,能立即让他在被自己谎称“做梦梦到二房之死”时想起二房还为自己生了个儿子?

方濯睡不着、睡不好、眼睛困得发涩,头脑却又困顿又清醒。他这回倒是不敢打扰柳轻绮了——他需要睡眠。那些精力的来源完全就只指望着休息,而休息之中最重要的睡眠:他前夜就没睡好,方濯不敢在丑时之后再找他聊天。可怜他自己睡不着,也只能忍气吞声,闭着眼睛让自己强睡。可脑中盘旋了一会儿孙朝,又立即显出燕应叹的脸来,那只手落在柳轻绮的伤口处,分明是他的人伤的他,却偏偏做出一副好人样……

好人样?不,那哪里是好人样?分明只是为了留着他一条命日后有用罢了,他需要他活着,并且此后还会产生更多的稀奇古怪的想法。

方濯不自觉地耸起肩膀,身体僵硬些许。他还是有些怕。说不怕是不可能的,那是他亲眼所见柳轻绮被人伤至流血——在振鹭山上他是大爷,就算是闲来无事一脚踹翻一座房子也没人敢说他半句不是,出任务时他也是大爷,若不是危及到生命绝对不愿意冲在最前。上次他见到柳轻绮流这么多血还是在花岭镇,一把剑捅穿了他的胸口,流出来的血几乎都能汇聚成一处人形。这回虽然并没有伤得那么严重,燕应叹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给他迅速疗了伤,但估计也不好受。方濯的手臂原本垫在身下,又抽出来盖在脸上,解开胸前扣子后又无意识地扣上。他的手指动个不停,摸摸这边抓抓那边,还得分神挠挠胳膊,那儿已经因为手指的青睐而越肿越大了。

在这个暗潮涌动的夜晚,方濯自己都不知道他到底折腾了多久,似是从刚到麟城的那一夜就没睡好,大抵这地方实在是与他有些非同寻常的仇恨——方濯一拉被子,将脑袋下面的枕头啪地一声抽出来盖在脸上,命令自己:睡觉!

他一只手落在胸口处,过了一阵又啪地一声摔在床板上,最后垫在身下用脊椎压住,强行让自己不要到处乱摸,躺着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