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起来是找她。
“永世克孝,怀桑梓焉,”李羡微微低头,目光锁在她眉眼之间,念念有词,“赵逸飞心念故乡,却不一定只用过桑檀纸吧?”
一千年前的人每次提笔用的什么纸,一千年后的人哪里说得准。苏清方那番论断,未免有些以偏概全。
苏清方却一点不虚,答道:“赵逸飞的传世之作,大多是桑檀纸。”
李羡置若罔闻般道:“内帑文库中有一幅,用的就是普通的稻纸。”
“我说的是大多。”苏清方强调。
李羡见苏清方还没领会他的意思,说得更直白了些:“《雪霁帖》乃赵逸飞雪日去友人家做客逢晴即兴所作,按理更可能用的是随手可得的稻檀纸。你自己也说大多,堂上却言之凿凿用的是桑檀纸,还说什么和真迹比……”
相差甚远。也真是敢说,一点面子没给杨璋留。
“真迹?”李羡唇角微抬,眼睛却无半点笑意,声音放低,疑问,却完全是陈述的语气,“你见过真迹?”
苏清方身体瞬间绷起,对上李羡黢黑一点光的眼睛,像是对上了一把利泛寒芒的刀锋,贴着她肌肤游走,一点点、一层层把她剥开,露出赤条条的真实——一.丝.不.挂,无所遁形。
此时此境,苏清方感受到了李羡为人说道的冷峻与危险。
苏清方不自觉摸了摸手上的青玉镯,顾左右而言他:“那字……确实是假的……”
“这么说你是见过了。”
苏清方:“……”
“说话。”他命令般道,语气平缓,却透着一股巨大的威压。
苏清方一怵,掐紧了腕上镯子。
此人敏锐,不放过一丝破绽,越说只怕越错。
别推他落水的事没暴露,反加一条欺瞒储君之罪。
苏清方嘴唇抿成一条紧收的线,自知硬顶无益,认败似的喘出一口气,双肩垮落,服软交代道:“是……《雪霁帖》是在臣女手上……乃家父遗物。还请殿下……不要声张……”
语气哀切,好似李羡下一刻就要夺人所爱。
实则李羡对琴棋书画已经没有一点兴趣,感兴趣的是皇帝。
杨璋偶然间得到《雪霁帖》,却为皇帝所知。天下宝物,岂有臣先君后的道理。虽然皇帝没有明面上要,杨璋却必须要献,正好借张氏生辰之名。
临了,字却是假的。
几经官场沉浮的杨璋那样不稳重地喧嚷,又留李羡在场旁听,就是为了让李羡能在皇帝面前作证:《雪霁帖》为假,不是臣子不愿意献宝。
李羡为兵部的事而来,这点顺水人情当然要还。但他可不想稀里糊涂,埋下隐患,故而来向苏清方问个明白。
面前女子,孤哀伶仃,一副单薄模样。李羡凝目,算是好言建议:“如果孤是你,孤会把《雪霁帖》献给御史中丞,也相当于献给皇帝。”
苏清方一愣,缓缓抬眸,对上李羡无甚情绪的脸,好似在说十分简单普通的事,“啊?”
“御史中丞为官清正,”李羡稍微解释了几句,“你乃忠良之后,弟弟又才救了他孙女。他会喜欢你,说不定还会把你引荐给皇帝。”
与其她费力保护《雪霁帖》,不如《雪霁帖》保护她。
苏清方仍嘴唇微张,呆呆地望着他,拿她那双鹿一样透彻的眼睛,似乎还是不懂。
一个十七八岁、涉世未深的姑娘,能懂什么人情世故。
“算了。”李羡没兴趣再点拨,转身登上马车,辘辘远去。
苏清方回首展望,瞧着奔驰的太子车驾渐行渐远,最后消失于街角,眉梢微挑。
亏她先前还以为太子为国为民,原来也不过是钻营之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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