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春来重重呼了口气,偏过头去不再言语。
沐照寒继续道:“就算我真和衙门的人沆瀣一气,左右已说了这么多了,索性说完骂完,你们心气也能顺些。”
阿芦抹了把鼻子,开口骂道:“他们就是群牲口,不是人!”
阿芦的丈夫叫韩宝山,是个秀才,怡安村的人大多不识字,当初用地契抵押换粮的文书,便是他代替整个村子签的,后来官府抵赖,他便成了全村的罪人,日日被人戳脊梁骨。
韩宝山好歹是读过圣贤书的,身上多少有些风骨,受不得诸多指指点点,便日日去衙门讨公道,他有功名在身,衙门不敢轻易动他,可也不肯给他答复,他气急,便扬言要去京中告状,县令这才将他请入府中,让他在堂内稍候片刻,自己去去便回。
韩宝山从正午等到夕阳西下,县令也不曾来,只有个捕快将一个银色的项圈放在他面前。
他一眼便认出,那是小月的项圈。
韩宝山慌了,他抓住捕快的肩膀用力摇晃,不住的询问他们对小月做了什么,可堂外却又涌入了十几个捕快,说他殴打官差,不由分说的将他按在地上踢打。
阿芦攥着拳头,神色痛苦:“我当时发觉小月不见了,在村中找到天黑,被人提醒,才想起宝山还没回来,急忙忙去县衙寻他,却被告知他袭击官差,被抓进了大牢,我给牢头塞了银钱,去牢中看他,他已被打的不成人样。”
“他是秀才,衙门敢对他用刑?”沐照寒的面色阴沉起来。
“他们什么不敢,他们不仅将宝山打了个半死,还抓了小月,我跪在地上求他们,给他们磕头,他们也不肯告诉我小月在哪,直到宝山也趴在地上磕头,承诺再也不生事端,他们才松了口。”她突然停住话头,泣不成声,再也说不下去。
贺春来不满的瞥了眼沐照寒,似是怪她勾出了阿芦的伤心事,他安慰着阿芦,沉声继续道:“画押后,衙门便把宝山放了,又告诉阿芦,小月在村外山崖旁的山洞中,阿芦带着村民寻到她时,她被装在麻袋里,五花大绑,口中塞着破布,被闷了太久,已是有进气没出气。”
“阿芦一晚上找了几个郎中,都说没得救,有一个郎中见她伤心,留了包草药让她碰碰运气,阿芦匆匆煮了,小月紧闭着嘴,根本喝不下去,就这么在床上苦熬到天明,不成想这小丫头命大,竟自己缓了过来,可却变成了这副痴傻模样。”说着,他不忍的低下头,揉了揉小月的脑袋。
小月全然不知他在说自己,只是摇着阿芦的手,笑着重复他的话:“小丫头,命大!”
“韩宝山也是那时去世的吗?”沐照寒问道。
阿芦摇头:“宝山哥,是五年前死的。”
韩宝山并没有折在那场风波中,只是小月成了个傻子,他也断了条腿,乡亲们可怜他,对他的态度缓和许多,偶有一两个村民对他恶语相向,他也是一笑置之,再没去过县衙。
人们都说,韩宝山是被吓破了胆。
直到五年前,青云县来了个京中的官。
阿芦记得,那是个飘雪的冬夜,韩宝山坐在炭火旁告诉她,来的那位是都察院的大人,是天子眼睛,行的是监察百官之事,此番来青云县,便是来查衙门和神木侯府的官,怡安村是青云县最大的村子,不出意外的话,那位大人,明日便会来此。
他的语气中满是兴奋,火光映在他的眼中,明明灭灭。
他说:“我这次一定可以为小月和乡亲们讨个公道。”
次日,天还未亮,韩宝山便早早起床,沐浴更衣,对着铜镜刮去久未打理的胡须,细细将头发梳成髻,又从箱中翻找出自己中秀才时穿的那件青白色衣袍,握着一卷纸出了家门,一路走到村口,直直的站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