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墨快步上前,只见嬴政拿着的那折奏疏上赫然写着,郑国渠是韩国的疲秦之计,是拖垮秦国人力物力、使其不能攻韩的阴谋。
“郑国。”嬴政低声道,“他在我即位之初便入秦游说,阐明利害,极言此渠一旦修成,于关中大用,我信了。”
“将近十年,我给他拨了大量人力,总计超过十万。大秦国库任他取用,金银财帛用之如泥沙。”
“结果是骗我的,又是一场阴谋。”他笑了一下,“哈。”
他好像一直都在被背叛。
八年,秦公子、他的亲弟弟成蟜击赵,临阵倒戈,叛反秦国。
九年,秦太后、他的亲母与嫪毐密谋作乱,谋夺王位,未果。
十年,郑国,他最信任的臣子之一,被他寄予厚望的郑国渠,真相暴露,是一场疲秦的阴谋。
就算是嬴政,也感到乏累了。
亲母言他不懂心,可人心什么时候值得信任过呢?
千墨坐在他的身侧,轻声道:“你想要怎么做呢,秦王?”
“……再想想。”嬴政将胳膊搭在自己的眼睛上,声音有些疲倦,“我再想想。”
“陪我一会儿吧,千墨。”
人心不可信。万幸,她是他的江山。
郑国的事情不胫而走,很快整个大秦朝堂都知道了这场阴谋,一时间诸多臣子义愤填膺上疏请求重罚处死郑国,连带着施展疲秦计谋的韩国也不能放过。
而秦国的宗室,则注意到另一个细节。
或许是与王位上的那个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血缘关系,秦国的王室宗亲们,敏锐地察觉到了王上的微妙变化,这变化是心境上的。
虽然外人看来,秦王依旧不显山不漏水,可他在面对朝臣客卿的上疏时,已经隐约流露出疑虑、排斥的反应,并非针对奏疏内容,而是针对朝臣本身。
郑国之事宛如一根导火索,将秦王最后的信任也燃烧殆尽,又会有多少人被殃及池鱼?
——这是他们的机会啊。
秦国自商鞅变法以来,选贤举能,不拘出身,六国之才皆可用,这固然使秦国强大了,可这也让他们这群王室宗亲难出头了啊!
一个萝卜一个坑,朝廷的位置就那么多,权力的饼就那么大,六国之人都来分饼,他们吃啥?
于是在某日的朝会上,一位宗亲赫然发难了。
他直言道郑国之事并非王上不察,而是六国亡秦之心不死,防不胜防。百密总有一疏,如今秦国内部还不知有多少虫豸坏蠹,企图亡我大秦根基,毁我大秦伟业。
这世上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大秦也没有精力去逐一审查内鬼,王上,要做就做绝,直接把六国客卿全部驱逐了吧!
只有同出秦室的我们才是您能信赖的对象啊!
这番话当场就在朝会上引起轩然大波,对这位秦国宗亲的谩骂弹劾如雪花一样地飞向秦王案桌,要把六国之人从秦国一个不留地驱逐出去,你认真的?
光是朝会上站着的,出身六国的臣子就有一半以上啊!
嬴政同意了。
所有人都傻眼了。
郑国渠的真相毁掉了秦王最后的信任,连带着他对其余六国之臣的信任也降到最低点,可能是意气用事,可能是宗亲蒙蔽……总而言之,嬴政做出了他此生最不理智的决定。
他下达了逐客令,逼迫六国客卿在五日内离开秦国。
……
六国客卿哀鸿遍野,秦国宗室弹冠相庆,成为泾渭分明的两面。
出身六国的朝臣官员们纷纷上疏,事关自身前景,他们都在奏疏里超常发挥,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请求王上不要被奸人蒙蔽,驱逐六国之人百害无一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