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佩道:“这道不能批,济宁至临清段去年刚向朝廷报过功,不到一年,淤泥沉积不该这么快,再是所用石灰比各地河工惯例多出三成,济宁段为沙质河床,更用不着那么多。”
陆洗扬了一下眉,没争辩,在内页左侧粘好浮签,放边去。
听到这里他已经明白,林佩故意压着这些公文,为的是在他跟前“告状”。
——“卫河段漕运司奏:为迁都途中各项劳务,请征调民船二百艘……”
——“这道也不能批,征用民船必须列明用途、期限和补贴标准,不可以迁都之名蒙混过关,如果有强征的情况要杜绝,如果有漂没银两也要清退。”
林佩就这样一道一道让陆洗念出来,然后当面说明不批复的理由。
风从窗缝钻进来,火苗便矮了三分,却也不灭,只是静伏着。
陆洗拔了一下灯芯。
风过,火苗又慢慢直起腰来。
林佩道:“怎么不说话?你有心事吗?”
陆洗笑了笑:“之前以为你不清楚这些事,没想到你还挺懂的。”
林佩道:“该宽则宽,该严则严,我有言在先……”
陆洗道:“明白,他们不懂事,你别动气,我去骂他们。”
林佩道:“嗯。”
陆洗道:“户部、工部的都已过完,后面是些无关紧要的题本,你还要听吗?”
林佩翻了一下身,面朝里侧:“念吧。”
陆洗挑拣几本来念。
林佩有一声没一声地应着。
陆洗念着字句。
泪水不知觉间流下,打湿了纸面。
不知过去多久,林佩的呼吸变得匀长,像已熟睡。
陆洗轻推他肩膀,唤道:“还醒着吗?”
林佩没有回应。
陆洗掖好被子,去吹灯。
却在起身的瞬间,他的手被床上的人握住。
“别走。”林佩弱声道,“陪陪我。”
陆洗道:“你别怕,后半段路有我,不会出任何差池。”
林佩又不作声了。
陆洗脱去外衣,把林佩往里挪半个身位,挤进被窝。
更漏声从远处游廊断续传来。
屋檐滴水。
衾被因连日的阴雨泛着潮气。
这样自然是睡不好的。
林佩时而觉得冷,时而又觉得热。
冷的时候他让陆洗抱着,热的时候踢开被子,陆洗就一遍又一遍哄他盖好。
他出汗,陆洗给他擦身;
他喝水,陆洗一口一口地喂;
甚至他要小解的时候,陆洗下床先把夜壶烤暖,再拿到床上给他用。
各处送来紧要公文,林佩眼睛疼睁不开,让陆洗读给自己听。
一天天过去,陆洗任劳任怨,直到那么一回,他发现林佩趁自己不在的时候爬起来吃了几片碟中的蜜饯……
他不由得起了一丝疑心——会不会林佩已经好了?
陆洗心生一计,将公文搁在案头,中间混入一张鸾笺——朱底描金,里面写的是纳采问名的字样。
陆洗清了清嗓子,用正经的官腔念道:“济南府呈报漕粮运送事宜……”他不信林佩真的不睁眼看字,所以故意拿这试探。
林佩闭目靠在软枕上,听着觉得没有什么异样,点了点头。
陆洗道:“准了?”
林佩道:“准了的放在床头,晚会儿我一起批。”
陆洗笑道:“好。”
当夜,林佩觉得头疼减缓,坐起来批文盖印。
一页一页翻过,直到那张鸾笺露了出来。
【姻缘天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