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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路过之时,正见童子在擦拭碑面的灰尘。
陆洗问道:“知言,我听说前朝曾有一位皇帝在此设坛祈雨,其诚意感动天神,不日即天降甘水、地出礼泉,还出现祥云缭绕、鸾鹤飞舞的景象,是真的吗?”
林佩道:“真假我不知道,但从记事起这块石碑一直在这儿,只要遇到旱灾,太常就会设坛祈雨,也并不是每回都灵验,求的是一个心安。”
陆洗道:“可见古法未必全对,只是人们已习惯,历百年十年,土地为有能者得之不是很自然的事吗?你现在调整赋税,动了大厦之根基,吃力不讨好啊。”
林佩道:“有能者得之只是一家之词,纵观古今,赋税之制一旦有失,必将致豪右蓄敛无度而小民脂膏日竭,苟不损有余补不足,异日祸端必由此起。”
“唉,反正我肯定不爱干这种翻烧饼的活儿。”陆洗拍了拍石碑,笑着道,“不过也正因如此,我很钦佩你,你是个好搭子,我们在一起能做成很多事。”
明明是阐述不同的政见,听起来却并不刺耳。
林佩是从来不冒险的,但受前几次事件影响,他渐渐开始相信陆洗这个人。
这个人想做的事几乎都能做成,当年既然能白手起家把飞蓟堂经营起来,如今就可能如出一辙地把空虚的国库充盈起来。
春风拂过,水露渐干。
碑面尘埃尽洗。
陆洗道:“你在想什么呢,不理我。”
林佩笑了笑:“我在想兴许你是对的。”
陆洗道:“可是刚刚在朝会上你可没少数落我。”
林佩道:“是吗?”
陆洗道:“完了,已经骂习惯了,你这人一旦养成习惯,后面就改不了了。”
“拿我打趣,说我是顽石。”林佩躲开对方追债般的目光,“你有本事独挑大梁,别天天把杂务往我这儿堆。”
“那不行!”陆洗展眉一笑,“我离不开你,林知言,我离不开你啊!”
宫墙之间传来一声声呼唤。
墙外花苞冒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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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朝廷对赋税之制的调整摆上台面,风声从京城吹向地方,自上而下为之一醒。
礼部经过核查,在直隶范围内找出了十七处与宫廷采办重叠的机构,将其全部并入九寺十二监,其中就包括归司礼监管辖的志朴香堂。
由于志朴香堂的东家一开始拒不交付钥匙,方时镜堵了陆洗三日。
“方尚书,你别着急。”陆洗瞥了一眼对门,小声道,“志朴香堂它不是凭白无故建立的,宫中用度琐碎复杂,如果没有一个转圜的地方,账就不好做。”
“我只问你。”方时镜不吃这套,当面质问,“闲禅悦到底什么来头,一炷香竟要三千两银子?那些官员是去买香的还是去向宫里行贿的?归根结底损失的又是谁?是国库,是百姓。”
陆洗苦笑:“好,方尚书你……容我几日。”
他原先以为方时镜刚勇,没想到这人绝非无谋之勇,是早把台面之下的关系看得清晰透彻,就要抓这个时机把官员向宫里行贿的路子斩断。
而这条路正是他陆洗的来时路。
陆洗觉得后背有点儿发凉。
一方面是为自己所作所为后怕,更多则是为方时镜宁愿得罪宫里也要争名的举动捏一把汗。
但这事方时镜就是毫不留情地做了。
方时镜早就上过奏本——“俭则约,约则百善俱兴;侈则肆,肆则百恶俱纵”,说的便是皇室当勤俭节约克己爱民,做天下之表率。
他找的切口也十分精准,志朴香堂交出钥匙后,其余几个机构的主事听到风声,也自觉遵照政令进行裁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