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华的长安。
但她更放不下父亲。
稀奇的,李起年对于回京的态度也很微妙,与她想象中的差距甚大。
那天夜里,她走进他的书房,看见他披着外袍坐在书案后,桌上摊着写了一半的折子。
“你不愿回京吗?”她忽然问。
李起年一愣,抬眸看她,眼中是她熟悉的温和,却也掩不住深处一丝躲闪。
他没有回答,只说:“父皇的命令。”
遇刺一事后,李起年对她有了不一样的态度。
“沈姐姐,你觉得我真的能成为太子吗?”
“你觉得,如果我这次回京,没能入得了父皇的眼,回到岭南……还会有人尊重我吗?”
她总是平静地回答,不慌不忙,可她看到李起年眼中的落寞时,心忽然揪了一下。
岭南到长安这一路,他开始找她说些琐碎的事,谈今日吃食寡淡,亦或者是梦里见到旧人;她依旧不言,只静静听。
他偶尔倚在车壁上,一边说话一边看她,她却总低着头装作专心抄文。
渐渐地,他们之间有了一些别人看不出来的默契。
好在徐长史的伤在回到长安前就好多了,没人发现她身上的伤。
归日,车马入了长安城,天色尚早,街道两侧早已戒严清道。
大批宫卫与冯家亲兵候在道旁,声势浩大。马蹄声、辘辘车声与兵刃的碰撞声混合在一起,像一张无形的网,拢住了回城者的心。
车帘半卷,徐圭言坐在内里,身姿挺拔,神色平静。
她的目光透过帘角落在车外的冯竹晋身上。
六年了,他变化很大。
冯竹晋穿一袭官袍,坐在轮椅上,在府门前等候。他身后是整整齐齐站着的冯府下人与马车,赫然一派迎妻阵仗。
车队缓缓停下。
身后的人推着冯竹晋到马车钱,冯竹晋坐在轮椅上,恭敬地拱手行礼:“夫人回府,辛苦了。”
他语调温和,不卑不亢,又带着旁人难以察觉的一丝殷切。
徐圭言却没说话,只淡淡颔首,从车上下来。她脚尖刚落地,冯竹晋伸手要扶。
“夫人一路颠簸,我让人热了姜汤,屋内也备好了换洗的衣物,晚间宫里若有宣召,我自会应对。”
他说得殷勤又体贴,仿佛他们真是多年夫妻,情深义笃。
徐圭言抬眸看了他一眼,神色不动,只道:“有劳。”
他们说话时,另一辆马车停在不远处,帘子掀开一角,秦斯礼坐在车内,倚着车壁,面无表情地望着这一切。
他没下车。
也没打招呼。
他眼睁睁地看着冯竹晋小心翼翼地将徐圭言的手接住,跟着她一步步走向冯府的朱红门槛。
车内寂静无声,片刻后,秦斯礼低低笑了一声。
那笑不大,却极轻极凉,像是刀刃刮在骨头上,他早已习惯自我嘲弄。
“呵……夫妻情深,真叫人羡慕。”
他喃喃道,语气里带着讽意,却连他自己都说不清,嘲讽的是谁——是冯竹晋自作多情?是徐圭言太会装?
还是他秦斯礼自己,到头来,竟也不过是个笑话。
他突然想起进长安城前,徐圭言将他请出自己的马车,轻描淡写地说:“长安到了,往后无论你我是敌人还是朋友,有些事都不必说破。”
她说这话时,眉眼淡漠,他们之间发生的一切都不存在一般。
可现在她却任冯竹晋轻握她手腕,宛如一双寻常夫妻归家时的默契姿态。
秦斯礼拂开车帘,一手撑着膝盖坐直身子。他不想再看,但眼睛却像是生了根,怎么都移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