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牛皮靴,带着草原特有的风尘与豪迈气息,大步走入殿中。
为首者额尔敦台吉,约莫四十许,身材魁梧,面容刚毅,古铜色的脸庞刻着风霜,眼神锐利如鹰。他身后的几位随从,亦是体格健壮,气质彪悍。
“科尔沁部台吉额尔敦,叩见大清皇帝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额尔敦用带着浓重蒙古口音的汉语,声如洪钟,带领随从行三跪九叩大礼。
“台吉远来辛苦,平身,赐座。”康熙的声音平和而带着帝王威仪。
额尔敦谢恩起身,坐到太监搬来的锦墩上。随从将带来的贡品——主要是上好的皮张、风干的牛羊肉、奶酪等草原特产——恭敬献上。殿内弥漫开一股淡淡的、属于草原的膻味和风干制品的独特气息。
康熙温言嘉勉了几句,询问了草原上的水草、牛羊情形。额尔敦一一作答,态度恭谨。
容芷的目光,却牢牢锁定了额尔敦台吉,以及他身后几位随从身上所穿的蒙古袍。
那袍子外层是厚实的、深色的毛毡!颜色或许不够鲜亮,样式或许粗犷,但那厚实的质地、天然的卷曲纹理,以及袍子边缘和内衬隐约可见的、更加厚密蓬松的羊毛内里……无一不在无声地昭示着:这才是羊毛最原始、最贴近本源的状态!是未经梳理纺线,直接压制成毡的保暖“重器”!
他们的靴子,靴筒内似乎也絮着厚厚的羊毛?甚至他们腰间束袍的宽大腰带,那厚实的质感……容芷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血液奔涌。
科尔沁!广袤的科尔沁草原!那里有成群结队、拥有厚厚毛层的绵羊!那里有无尽的原毛资源!如果能打通这条渠道,如果能将草原的羊毛变成供应“军国重器”的源头……
康熙似乎察觉到了容芷过于专注的目光,他状似无意地将视线转向容芷这边,又扫了一眼身着靛蓝羊毛衫、在人群中格外显眼的胤禔,唇角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了然笑意。
他重新看向额尔敦台吉,语气依旧温和,却巧妙地转换了话题:“台吉一路辛苦。朕观台吉及随从所着袍服,厚实保暖,颇能御草原风寒,不知此乃何物所制?”
额尔敦台吉闻言,脸上露出草原汉子特有的淳朴自豪,他拍了拍自己厚实的袍襟,朗声道:“回禀皇帝陛下!这是容芷们草原上的‘察嘎达’(蒙古语:毛毡)!用容芷们科尔沁草原上最肥美的秋羊毛,洗净,铺平,一遍遍用热水浇烫、捶打、揉搓,最后压实成毡!别看它样子粗,挡风御寒,那是顶顶好的!再大的风雪也不怕!”
“哦?毛毡?”康熙似乎很感兴趣,“皆是羊毛所制?”
“正是!”额尔敦用力点头,“好羊毛才能做出好察嘎达!容芷们科尔沁的羊,吃着最肥的草,喝着最清的水,那羊毛又长又密,油性足,做出来的察嘎达,又厚实又经用!”
康熙微微颔首,目光状似随意地掠过胤禔身上那件剪裁更利落、针脚细密的靛蓝色羊毛衫,又落回额尔敦那厚实朴拙的毛毡袍上,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大殿中:
“羊毛御寒,确是天赐良物。朕这里,近来也得了个新奇玩意儿,或许与台吉这‘察嘎达’,有异曲同工之妙。”他略一停顿,目光最终落定在容芷身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召唤,“容芷。”
“儿媳在。”容芷深吸一口气,强抑住狂跳的心,稳稳迈步出列,垂首应道。
“将你前日呈上的那件‘羊毛衫’,还有新制的厚袜,取来与台吉一观。”康熙的语气平静无波,却如同惊雷在容芷心头炸响。
来了!历史性的时刻!草原与宫廷,最原始的毛毡与初步工业化的毛织品,即将在这金銮殿上,发生第一次碰撞!容芷能否抓住这命运的契机,将大清的羊毛线,真正织进那广袤无垠的草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