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顶轻纱斗笠,总算遮住了些目光。
章问虞只身一人在百闻阁等着,蹲下身同旁边是食摊上的幼童轻声说着什么,似乎感受到有人在看着,她抬起头看过来,扬着笑脸:
“江姐姐。”
江愁余也笑了笑,垂头看了眼她手里的书袋:“都是医书吗?”
章问虞不好意思说道:“是,之前去书馆逛了下,没想到里边还有许多医书抄本。”
言语之间,两人进了戏馆,百闻阁里早已是沸反盈天。楼高三层,环抱着一方朱漆高台,此刻楼上楼下,座无虚席。锦缎华服的男男女女挤挨着,鬓影钗光,始终不断的谈笑声、跑堂小厮尖利的吆喝声、瓜子壳落地的噼啪声……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脂粉香、茶香,还有点心果子甜腻的油烟气,闷得人有些透不过气。
预定的雅座在二楼正对戏台的位置,视野绝佳,章问虞从小厮手里接过戏帖便递给江愁余:“江姐姐先点吧。”
说起来江愁余还是第一次来戏馆,秉着好奇,她接过戏帖看了一眼,先是点着《灵荷传》问道:“这戏本子是讲什么”
小厮显然将戏本子都烂熟于心,带着笑答:“这戏是源自话本《荷花嫁三夫》。”
不巧,江愁
余看过这本,她嘴角一抽,又瞅见下边的《高嫁》,只能说还是太超前了。
她将戏帖递回章问虞:“你来吧。”
章问虞没有拒绝,指尖轻轻压在描金戏帖的暗纹之上的戏名,力道不重,却让那几个墨字《玉碎关山》莫名透出几分沉甸甸的寒气。
“那就来一出《玉碎关山》。”
小厮躬身接过,便去准备。
锣鼓点骤然炸响,铿锵震耳,压下了满堂的嘈杂。大红的帷幕猛地向两侧拉开,露出早已布置好的场景——高耸的城楼布景,粗粝的砖石纹路在灯光下显得格外逼真,带着边关特有的萧瑟与沉重。背景幕布上,用浓墨渲染着几株枯槁的寒树,更添几分肃杀。
好戏,开锣了。
江愁余端起手边的青瓷杯,喝了口温热的茶水,目光便被台上牢牢攫住。这戏文,讲的是一位将军与其夫人的故事。前半场,名为何晚娘的女子起初在城南卖些吃食,偶然一日遇上地痞调戏,路过的小将英雄救美,晚娘很是感激,后打听到小将住处,时不时送些东西过去,那小将对晚娘亦是心生爱慕,两人成了婚,日子过得平淡幸福,俱是花团锦簇,才子佳人,唱腔缠绵悱恻,身段风流婉转。演到晚娘灯下为夫缝制寒衣,台下更是响起一片啧啧的赞叹艳羡之声。
锣鼓声陡变!由缠绵悱恻转为金戈铁马,急促得如同骤雨打芭蕉,一声紧过一声,撞得人心口发慌。台上的布景骤然暗沉下来。可世道终究不太平,城破了,将军带着晚娘逃亡去别的城,途中几经欺凌压迫,将军终于反了,他杀了城中的官员,将怀胎七月的晚娘送回老家避难,自己则是四处征战。
晚娘不知道丈夫干的是掉脑袋的重罪,只是越发忧心,时刻站在院子里等着归人,等了一年又一年,只有偶尔的书信和银子传回家中。
而戏幕一转,黑压压的兵卒涌上,旗幡猎猎翻卷。一场惨烈的大战厮杀在方寸戏台上展开,刀光剑影,喊杀震天。血红色的布条被抛洒得到处都是,将军领兵守城,纵使尸横遍野,他亦不曾犹疑。台下的看众叫好声、惊呼声、夹杂着对“敌军”的唾骂,声浪几乎要掀翻屋顶。
就在这山呼海啸般的喧闹顶峰,戏台猛地一静。
戏台中城楼最高处。那里,站着一个人影。绳索深深勒进戏服单薄的肩颈,双手被缚在身后,长发披散,遮住了大半面容,只露出一点苍白的下颌和颈项。一身粗衣此刻沾满了象征血污的暗色颜料,在惨白的光柱下显得刺目而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