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道恭那单纯是他自己无能,这才做了亡国奴。
可他呢?
一步步走到今天,他付出了多少?他容易吗?
于寒门之中飞身宗亲显贵之列,他用尽了毕生的心血和祖辈积蓄的运气,历朝历代,你翻着史书去找一找,究竟有多少男人可以像他一样,从一个落魄武夫一跃娶得公主、逆天改命的!
他没有毁在外人的手里,没有因为天子的猜忌、仇家的陷害、同僚的嫉妒等种种原因而获罪,最后竟然是栽在了自己亲弟弟的手里!
多可笑!
这件事是因他弟弟而起,是他们韩家人犯下的滔天大罪,哪怕皇帝相信他是清白的,都不能随意饶过他。
毕竟不管再怎么说,哪怕他毫不知情,他也确实还担了一个“看管不力”“鲁莽失察”之罪,届时皇帝秋后算账,他能捡回条命来,就算是烧了八辈子的高香了。
可尽管如此,韩孝直也清楚知道,从这一刻起,韩氏全族,他子孙后代的前程,全没有了。
原先他还梦想着,只要他这个做父亲的有些功勋在身,再加上颍川公主的宗室身份,往后,或许他的儿子还可以再迎娶一位公主回来光耀门楣,他的女儿也能嫁回周氏宗室里做个王妃郡王妃……
现在,这些所有皆成了镜花水月的泡影,再也不可能实现了。
因为皇帝的吩咐,为了不走漏风声、让韩孝民和周婈珠他们察觉到异常,韩孝直平日里还要装作若无其事、毫无察觉的样子,白日里和自己这个冥顽不灵愚不可及的弟弟朝夕相对,谈笑如故,眼睁睁看着他一步步继续往火坑里跳,继续帮着那周淑妃和张道恭做这种根本不可能成功的蠢事。
更加让韩孝直感到心如死灰的是,仿佛这岭南的山水都和他有仇一般,专门和他对着干。
自他到交州后,皇帝一再催促早日生擒张道恭,结束战事,他自己当然也是这么想的,可是每每总遇不到好时机,回回错过后,就这么拖了几个月了。
前段时间他欲渡河强攻龙编县,结果龙编县偏偏遇上了近百年都难得一遇的冬汛,寒凉迅疾的江水包围着龙编县,成了一条天然的屏障般的护城河,让他望江兴叹、寸步难行。
好不容易等到冬汛渐止,他以为江水平缓之后自己总算可以发兵渡河,结果春汛又接踵而至,使得江水水位暴涨,他的渡河之计又被迫搁浅。
韩孝直心想,上天最后再眷顾张道恭一次,总不能永远都帮着他这个亡国之君吧?
难不成这春汛之后还有夏汛不成?
他不信这江水真的会一年到头涨个没完没了了,就等最后熬过这场春汛,他一定一定要渡河抓张道恭。
然而,春汛未止,他的前程和仕途却先于张道恭而结束了。
真是天大的笑话!天大的笑话!韩孝直自己几乎都想大笑一场。
隔壁的龙编县内,婈珠和张道恭同样惴惴不安,心鼓如雷,夜夜难以安枕。
他们心知肚明,如今他们皆已到了生死存亡的最后关头,眼看着魏军渡河之心已无比坚决,他们到底还能不能撑过这一劫,就看远在长安的周媜珠中不中用了。
只要媜珠下了这个手,只要周奉疆一死,等周奉疆的死讯传至岭南,这些魏军便会不战而败,军心顿时溃散,再也没人能将这支军队指挥起来。
——皇帝都死了,我还去替他抓他的前朝亡国之君,图什么呢?就算真的抓到了,到时候我再和谁领赏去?
换句话说,这个关口了,唯一还能打败这些魏军的、能动摇他们作战意志的,只有周奉疆的死讯。
因为,你总不能指望突然老天爷打一场大雷,精准无误地把这些人全劈死吧?你也不能指望他们顷刻之间全患上同一种瘟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