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忍住跟着弯起嘴角的时候就觉得,这鱼汤应当好喝极了。
汤头才刚刚止下了沸。最后撒下的那撮芫荽被热汤一激,顿如泉眼中涌出的甘洌山水,光闻着就味清香极。
他舀了半碗鱼汤置于唇边,却没有立刻入口,而是如品茗一般攫取着鱼汤的鲜香。
这些年他食之无味,反练就了一副极其敏锐的嗅觉。从前他喝的鱼汤,无论放了再多的胡椒,都难以完全湮灭其自带的鱼腥气。
但江娘子做的鱼汤,不仅半点腥味都无,更白如牛乳、滑似绸缎。舀起倾落时一如乳色的瀑布,飞流直下,掀起醇香阵阵。
在江知味的一脸期待中,沈寻敛目颔首,尝了一口鱼汤。
淡淡的芫荽味打头,敲开了尘封的味蕾。鱼汤的浓鲜在口中横冲直撞,带着姜片的微辣、萝卜丝的清甜,在唇舌间萦绕游走。
随着他喉结的翻动,一股热意涌入了腹中。那热意像一双温柔的臂膀,将他轻轻地裹挟在怀中,抚去了他五脏庙残存的些许不适,褪去了溶溶月华扫不尽的满身疲乏。
沈寻睁开眼,望着江知味的殷切目光:“秋日微凉,这鱼汤却是暖和极了。”
又点头道:“江娘子手艺,甚妙。”
江知味笑起来,取了一双干净筷子,从锅里挑了些鱼肉给他:“光喝汤怎么行,再尝尝鱼肉。猛火炖了这么长时间,里头的鱼刺应当大多都化了。不过吃的时候还是仔细些,万一被鱼刺卡住就麻烦了。”
沈寻又是轻声说“好”,夹起一筷子鱼肉送到嘴里。
其实方才喝的鱼汤里,就已经化着些许鱼肉了。鱼身上析出的鱼糜与炖得绵软的萝卜丝一道,和鱼汤水乳交融、不分你我。
但单吃这一口从鱼身上剜下的鱼肉,却是完全不一样的口感。
鱼肉紧实、细腻,咬在口中筋道十足,并非他想象的软烂、酥糜之感。夹上萝卜丝一起,这又嫩又韧的奇妙体验中,就又多了一分淡淡的甜。
沈寻刚想细细咀嚼,可一旦破开了鱼肉的纤维,那原本舌尖上的圆润、饱满,顿如水雾一般在口中悄然弥散。那鱼肉竟化开来了,好似清风走过片叶不沾,却留下了满口暗香。
他面上浮起惊喜,看了眼陶碗中没吃完的雪白鱼肉,又抬头看向江知味,赞道:“鱼肉亦美味极。”
“从前我在嘉州,最喜欢的,就是在晡食的时候进上一碗鱼汤。但在那喜肉食、喜辣的地方,要找一个善做清汤鱼的庖厨何其艰难。我就只能自己动手,也不知道放什么调料,就摸索着下点葱姜,撒点盐、胡椒,马马虎虎就是一餐。”
江知味旁的没听见,光听见“胡椒”了。又见他今日穿的这件圆领袍衫质感不凡,笑着揶揄道:“能吃上胡椒,这顿吃食做得也不算马虎了。”
“是,是不马虎了。”沈寻依旧神色浅淡,却声色郑重,“但我想说的是,江娘子做的,是我有生之年喝过的最有滋有味的鱼汤。”
“郎……觅之抬举了。天下庖厨千千万,我不过是这千万萤火中的一个,哪值得你用上‘有生之年’这样的谬赞。”
沈寻偏过头,略一思忖:“江娘子做的吃食,与旁人的不同,便源于这颗心吧。用心了,沾了人情味,这吃食也就做活了。”
江知味听得云里雾里。不过鱼汤而已,怎得被他说得这么夸张,好似珍馐美馔都不敌呢。
不过世人都爱听彩虹屁,她听得心里暖暖的。又留意到,此前每回在夜市上远远地见他,都觉得这人惜字如金、寡言少语。
没想到一碗鱼汤不仅开了他的胃口,还顺带着打开了他的话匣。他骨子里竟是一个话多之人,这令江知味颇感意外。
就当他是在奉承吧。江知味又帮他舀了一碗带肉的鱼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