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宋家和燕贼如今的关系,她至少……能活下去。
想到这里,他心口竟然腾起一丝荒唐的慰藉。
怀里的人抖得更厉害了,战栗通过紧贴的胸膛,让他的心脏一阵抽痛。
“阿迎,别怕。”
“我没有怕。”
不怕身子又怎会抖?
他心里有些发酸。
周梿叹了口气,顺着她哄道:
“好,没有怕。”
窗外,冷寂青灰沿着天际缓缓洇开,像是被水浸开的颜色。
黎明前的寒意,或许要比沉暮冷得多。
周梿目光落在天边那抹死寂上,
“朕做过很多错事——”
他记得被铁链锁住的日子。
奇蛊毒性霸道,寻常毒药奈何不了他,皮肉伤也能转瞬即愈。
于是,他被锁在东北角最偏的院子里。
日光透过高窗斜割一道,每日准时划进他眼底。
目盲痛苦大约会持续一个时辰;
远处,宫人模糊的嬉笑声,隔着几重宫墙,却依旧能却尖锐刺进耳膜,犹如钝刀磨骨;
还有腐臭的气味,
食物的酸腐混杂着霉味,日复一日,经久不散。
在这无尽折磨之中,他等来了一个人。
那时候的润德,年逾四十,还还是没有混上大监的职位。
被人呼来喝去,嫌弃晦气,才打法来照料他,给他送吃食。
他看不清,却认得他的气味。
似乎与幼孩时候的他有过一面之缘。
润德什么也没问。
他只是默默地掏出干净的布条,小心翼翼地掖进他流血的耳朵;
又用另一块布团堵住了他的鼻孔;
最后,用他自己的衣裳,蒙住了高窗,让一丝亮光也透不进来。
那股几乎要撕碎自己身体的狂躁暴戾,终于安静了下来。
失控的日子他并非不记得。
所有,他都记得。
记得清清楚楚。
而后,在黑暗中,他看见润德鲜血淋漓的双手。
骨节错位,皮开肉绽,似乎是被人打的。
方才褪去的金芒又重新燃起。
那一年,他六岁。
后来,润德会偷偷捧着书来找他。
那本书页,被他的血洇开了一角,字迹模糊。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
君为,什么?
他看不清。
他也无须看清。
等他为君,答案自会揭晓。
再后来,一夜宫变。
天光惨白,偌大宫城没有半点人声,仿佛连风都被他屠戮殆尽,不敢吹动宫墙之上的幡饰。
天地间,静得只剩下他和润德二人。
他站在宫墙之上,俯瞰着万里江山。
忽然就想这么一跃而下,了结这荒唐宿命。
润德却将头磕得鲜血淋漓。
他泣不成声,嘶哑哭嚎:
“江山不可无主!陛下是景国唯一的血脉!三思啊陛下!”
什么社稷江山,不如都跟他一起覆灭!
可他的目光,却不自觉落在了润德额前那汪小小的血泊上。
又是血。
熟悉的腥甜气味,在霎那间让他平静下来。
他盯着那滩血,应下了润德的所求。
登基后,他自然知道了那句话的全貌。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真是可笑,君王竟然是分量最轻的那个!
荒谬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