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夸奖也是一场显性的价值审判,尤其是出自家庭对女性的赞美,多多少少都逃不过亏欠两个字。
附中今年支教计划名单里,原本是没有程江雪的,是她主动要求。
一直以来,办公室里的闲话都太多了,讲她爷爷过去在生意上如何成功,爸爸又是f大的学院领导,尽管现在家里进项少,过上紧日子了,但往上倒几代都比人阔,支教这种苦差事,怎么会落到程小姐头上呢,想想也不可能啦。
程江雪听得想笑,哪个富贵人家的小姐会来高中受这份罪?早都往更轻闲的单位走了。
面对这些莫名其妙的恶意,程江雪只用了一张报名表,就让他们闭上了嘴。
但更主要的原因,是她想要到离家远一点的地方去透口气。
程江雪大公无私的口吻:“爸爸,读研的时候我就跟你说过的,我一直想去乡村支教,所谓学为人师,行为世范,又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好了,你少掉书袋,也少唱高调。那为什么要偷偷报名?就不能和我们商量?知道妈妈有多担心吗?”程秋塘打断她,语气又不觉凶了起来。
从小到大,程江雪被家里管束得太紧了,小到日常起居,在班上交什么样的朋友,大到报考专业,将来从事何种工作,她循规蹈矩地活在一套固定的评价体系里,一路按照他们的指示长大,一举一动,都严格地遵守着家庭对她的角色期望。
不好讲爸爸妈妈不爱她。
但真要说爱的话,似乎又太令人窒息了。
哪怕她已经这么大了,家长们对她精神上的控制还在,她从不觉得自己是鲜活流动的生命体,只是个被驯化得很成功的提线木偶。
她小小地反抗一下,对程爸程妈来说,都是不得了的大事,不亚于流血起义,更别提闹独立,远走高飞。
程江雪抬眸,尽量平和地说:“爸爸,我已经长大了,有权做自己的主吧?”
程秋塘说:“你这完全是胡闹!那地方交通有多闭塞你知道吗?一个女孩子跑过去干什么?出点什么事怎么办?”
“按您这么说,大家都只顾自己安危,支教计划可以取消了。程院长,这可不像一个久经考验的党员干部说出来的话。”程江雪和她爸爸对视着,食指和大拇指黏在一起比了比,“就这么一点点觉悟啊。”
程秋塘怒瞪她:“你还跟爸爸谈觉悟,我的觉悟就算高得通了天,也只有你这一个女儿,也照样放心不下!”
气过了,他又开始指着女儿抱怨后悔:“我做过最错的决定,就是让你去北边上大学!不知道接触了什么人,受了谁的蛊惑,娇纵任性成这个样子。从回来读研我就发现,你这孩子越来越不听话,三天两头跟我喉咙响!”
也是老调重弹了。
诸如此类的话,爸爸不知说了多少。
总结起来,无非是怪她这两年关于自我意志的表达太多,多到几乎反叛。
程江雪转头,院中梧桐被月光洗得发白,粗壮枝条旁逸斜出,在花砖地上泼下一片浓重阴影。
也许是有那么一个人吧,总是执着于填平她身上那种深切的被剥夺感,教她拿回本就属于她的人生主动权。
不谈在感情里的对与错,他实在是个很好的导师。
父女俩对峙片刻,还是程江雪先妥协。
在学校开了一天的动员会,她实在饿了,不想再和他争论,只好像过去一样,撒个娇把事情糊弄过去。
反正他们之间搁置的争执也不止一两件。
事到如今,程江雪已经不指望能互相理解,家庭关系的和睦,也全靠成员们阶段性地放下成见。
她先露出个甜美的笑容,起身朝他走过去,声调也软了:“哎呀,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