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滔林啸,山鸣谷应,那一刻他的心在颤抖,手却稳得犹如亘古不变的磐石。
而那之后,则是无尽的惘然。
那一夜,他凝望着塞北无言的深穹,像是卸下了一生的重量。然而如释重负之后,他却像忘了如何走路的老人一样,也忘了如何回家。
“捷报传回京城时,我们所有人都替你高兴。”林鹤看向他,八年不见,当初桀骜不驯的将军府世子如今变得粗砺而沉重,像塞北寂寞的黄沙,“子深,你是大夏的骄傲,是百姓心中当之无愧的塞北长城,我……”
“行了行了,你我之间,这种客套话就不必说了。”虞望左手牵紧缰绳,策马驱步往前走,神情一点点冷下来。
“……并不是什么客套话啊。”林鹤追上来,“等见过陛下,一起去揽月楼吃酒,如何?祁风祁镇他们天天念叨你,三殿下也说等你回来大家一定要好好聚一聚。”
“阿慎呢?”虞望突然问。
“什么?”林鹤一下没反应过来。
“文慎——我家小青梅,他没念叨我吗?”虞望装作一副随口问问的样子,其实心里在意得要死,要是文慎这么多年都不想他,他能一头撞死在将军府大门,让文慎给他收尸。
“你说文道衡啊。”林鹤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难以言喻,“他……已经很久不和我们来往了。”
“什么?”虞望收紧缰绳。
“人家现在是清流领袖,看不得我们这些宵小之辈,隔三差五就要参我们一本呢。”提起文慎,林鹤便忍不住多说几句,“而且他也早就不住你府上了,六年前一中状元就搬出去另立门户,简直跟那什么似的……”
“喂,饭可以乱吃话别乱说。”虞望脸色变得不大好看。
“知道你打小就爱护着他,但我也是真不知道他有什么好。文道衡只用六年时间便从状元郎做到位极人臣,除了江南文氏的扶持,难道还能少了虞老夫人的打点?你们一家人倒是真心对他了,他呢?这两年他主张新政,扶持寒门削弱世族,首当其冲的就是虞家,你家的封地都削了不少,说句你不爱听的,你要是真在前线出了什么事,我第一个怀疑的就是他。”
“可闭上你那乌鸦嘴吧。”虞望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倒不是心疼那点封地,而是不大确定八年会不会让一个人变得面目全非。
他想快点见到文慎,他想知道他现在长什么样子,和八年前有什么不同。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从三岁到十五岁,整整十二年时间,他们形影不离,情同手足,虞望发誓这世界上不会有人比他更了解文慎,他性格虽然冷了些,但绝对做不出背叛他的事来。
可林鹤却说得如此信誓旦旦,仿佛确有其事。这些年从家中传来的信件,也确实没有文慎的字迹。
虞望心不在焉,策马行至长信宫道,翻身下马时衣摆折出深深的褶皱。他甚至无心观察皇帝忌惮的神色,只想着快点领旨回府,亲自问清楚这一切到底怎么回事。
御史和王公大臣滔滔不绝地说着什么,虞望心里烦躁,脑袋里想着别的事,只想快点结束。直到一个陌生的身影出现在他面前,绛色官袍昭示着此人非同寻常的官阶,绝非普通的传旨太监,而是朝中的一品大臣。抬头看去,腰间佩戴的月环梅枝青玉如此熟悉。
虞望怔怔地抬眸望过去,那人并不看向他,只是徐徐展开圣旨,声音清冷如碎玉:“奉天承运皇帝,制曰:绥宁侯世子虞望,算无遗策,举无费功,褆躬淳厚,垂训端严,大破匈奴,收复失地。业可开先式穀,乃宣猷之本,泽堪启后,贻谋裕作政之方。兹增良田千亩,加封镇北侯,准入黄金台,子孙后代承袭万世荣光。钦此。”
“阿慎!”虞望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低地唤他。
“虞将军,领旨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