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病的脸青白,此时却有柔光,“我反对打仗,支持和亲,正是因为打仗劳民伤财,但我早知道你是一样都听不进去的,你会骂我老糊涂,打仗就是要不被人抢掠,你说没钱就要从别的地方抠钱,你不苦民。我曾想认你做义子,现在想来,你该瞧我不起才是。”
“元光三年,我任东海太守,曾将酒税从三十税一提到二十税一。你的民我饿死了不少。”
霍彦敛目,他死死地将丹丸攥在手里。他明白汲黯的选择了。
昔日治黄时,汲黯所行皆以百姓为念。
元光五年,他视察河内郡火灾后,发现当地还有万余家百姓遭受水旱灾害,食不果腹,甚至父子相食。未等朝廷命令,他就以皇帝符节为凭,擅自打开河内郡的官仓,赈济了当地灾民。
凭这两点,他就不能从了刘彻要用汲黯的命为他铺路。
他从不欠别人人情。
于是他甩袖,面色冷漠,“你已老朽,我不要你!”
汲黯笑起来,拉过他的手,如同一个最慈爱的长者。
“可老夫觉着能与小郎君共谋事甚为欢喜,小郎君有情有义,若非长儒此时老迈,非与小郎君结为挚交不可。”
霍彦不明白。
他只能皱眉。
汲黯摸了摸他的头,目光柔和,此刻棱角全部软化,他像是在看自己的影子。
“小郎君有非去不可的理由,黯也是。”
你非天子臣,乃天下臣。
你类我,我护你一程,应该应该。
车适时停了。
晨雾中的未央宫宛如蛰伏的巨兽,九重宫阙的飞檐似乎刺破青灰色天幕,檐角镇瓦兽首的铜铃也在风中叮当作响。
霍彦跳下了车,往未央宫里狂奔,明明平日里很重仪态,此刻却任袍角纷飞,奔过石渠阁,腰间玉组佩撞得叮当乱响。
“霍大人留步!”中黄门①急追上来,“陛下正在更衣”
少年猛地刹住脚步,转身时鹖冠险些甩落。他望着宣室殿方向升起的袅袅香烟,突然解下腰间银鱼袋②塞给宦官,“烦请通传,就说——”
他来得太急,想不出什么好理由。
最后只能做出莽撞举动,赤舄③踏过玉阶一小洼的积水,席地而跪。
“霍彦求见陛下!”
清越的嗓音穿透重重帷幔。
宣室殿内,刘彻正在束发,闻言只让侍从将他带进来。
他不愿霍彦来为汲黯求情,可外面露重,他怕霍彦着凉。
霍彦起身,衣角全是水渍,又跪下去,高台上的天子招手让他过去,拿着玉梳,为他拢起鬓边散乱的头发,“你写的《酒榷六策》,朕准了,阿言有大才,朕很欣慰,但阿言还太小,姨父先让汲黯带着你。”
霍彦的眼眶红了,他明白刘彻的意思,不准求情,否则此事也轮不上他。
主理之人须能镇住关东世家,若是改革过火,主理人须能以一死平息天下怒火。汲黯够格。
先年的晁错是,张汤是,主父偃是,汲黯也是。
可霍彦不是。
偏偏提出酒政改革的霍彦不是。
因为刘彻对他,如徒如子,不忍心他夭亡在半途。
“姨父,”他勾起了唇角,很是嚣张,“你是怕我玩不转这些人,给我找汲大人来压阵吗?”
“他老倔了,我才不想跟他玩。你让他就做个摆件,事情得我全权负责。我还要姨父给我拨人,最好能把阿兄手下的人连阿兄一起拨给我,不然那些世家打我怎么办。”
刘彻精得跟狐狸似的,但此时霍彦跟只小狐狸样趴在他膝头,跟幼时一样抓他的袍角,小狐狸说的全是他爱听的,也没发犟,不跟他料想的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