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瓒琢磨半宿,脑海中浮现无数个投敌叛国的先例,结合着谢成玉早朝时的举棋不定,他也没想明白是不是因此才落得教书先生的下场。
谢成玉是忠贞高洁之士不假,但他作为谢家这一代的佼佼者,不仅要做到在朝堂上如鱼得水,还要无时无刻都为谢家家族利益谋划,成为谢家的遮天树,将谢家滔天权势与无上繁荣延续下去。
他会不会跟那些老臣有一样的想法呢?
为求自身荣耀,而不顾大国尊严。
以至于,触怒了天威?
裴瓒一时得不出结论。
“少爷,该起了。”
不知不觉,裴瓒又消磨了大半个时辰,他听见声音猛得拉开围帐,晨光透过纸糊的窗户照进屋内,明晃晃的,竟还有几分刺眼。
他打着哈欠,身边最为亲近的仆从韩苏捧着铜盆进门。
韩苏一见他就惊了:“少爷!您昨夜做什么去了?”
裴瓒接过铜镜一瞧,白皙的脸上横着两片难以忽视的乌青,活像被人打了两拳,让原本还算清俊的面容看起来分外憔悴。
“昨日谢兄身体抱恙,我心里挂念得很,于是夜里辗转难眠。”裴瓒本没必要跟下人说这些,但是不编造个理由搪塞过去,又显得他很心虚,于是裴瓒侧过身,手中捻了一缕发丝把玩,抬眼看向眼前木讷腼腆的少年,“你说,我该带些什么东西去看望他呢?”
韩苏微微睁大眼,像是不敢相信这般体贴的话能从裴瓒嘴里说出来一样。
他掂量着开口:“谢家尊贵,寻常礼物谢大人未必得意,不过少爷与谢大人交好,只要有心,想来谢大人都会欢喜,先前少爷不是得了本诗集,还说要手抄一份送给谢大人呢。只是……少爷当真要亲自手抄?”
韩苏语气里的犹豫难以忽视,裴瓒为此忧心忡忡地走到书桌旁,抓起桌上的手稿。
是原主亲笔抄录的诗集。
看着纸上被鸡爪刨过似的狂草,他莫名觉得有些眼熟。
本着文人相轻的原则,裴瓒毫不留情地在心里评价:古时的考试不仅讲究文理,字也是要一等一的漂亮,眼前这样的书法也能成为榜眼,看来大周是真没什么能人了。
随后,他抽出宣纸展平,提起毛笔潇洒点墨,写得那叫一个行云流水。
裴瓒:“……”
两张成品丑得不相上下。
仔细对比着原主留下的手稿,他们俩的字迹同样狂乱无序,也同样自带风骨,如同风中劲草,颇有任他雨疏风狂,我自巍峨不动之意。
韩苏见他眉头不展,凑上前提建议:“不如帮少爷找个代书?听说东城咏章楼的几位师傅写得一手好字,上午派人送去,下午便能收到了……”
话音未落,裴瓒拎着墨迹未干的纸张凑到韩苏眼皮子底下:“我的字很丑?”
韩苏沉默不语。
裴瓒不甘心:“我现在的字和以前一样丑?”
韩苏拱手作揖,脑袋深深地垂下去,还是把话说得很委婉:“少爷的字世间罕见。”
他一言不发地站在原地,攥着纸张的手微微发抖,不因为他的字迹跟原主过于相似才心神激动,而是单纯被气的。
奴才敢这么跟主子说话,看来从前的裴瓒也挺纵容韩苏的。
“算了,找人把书缝装好吧。”裴瓒摆摆手,不打算追究韩苏的冒犯,他把宣纸放回去,嘟囔着,“我的字迹如此潇洒,旁人学也学不来,况且自己手抄显得心诚,谢兄肯定会知晓的。”
谢成玉必然会知晓他的诚意,只是通晓不了书中的文意……
用过早膳,韩苏迅速地把装订成册的诗集送来,为了掩饰内里的不足,特意让匠人在封皮上恭恭敬敬地提了书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