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除蛊之一(2 / 3)

下山 君子在野 5788 字 1个月前

所谓“正道”大举来袭,有时是自己人里出了叛逆,有一次一直杀到院里,屋顶、院外、药圃、遮天的榕树树冠全是人,暗器如雨一般落下,地上尸体越来越多,越堆越高,后面的人踩着前人的尸体跳进院子,永无止息,血流成了河,瓢泼大雨里,每个人的眼里都闪着杀戮的疯狂血光,暗沉沉的,一双又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

有些熟悉的面孔倒在了尸体堆里,有一个美丽的女人,他记得她,他们叫她金丹甘,她穿苗疆的衣裳,一身叮当作响的银饰,常常带油茶和香竹饭给他,弯下腰,笑着喊他:“小离儿。”

现在她拖着一大把发团躺在那里,胸口插着一支银枪,大雨洗去了她脸上的污浊和汗渍,她睁着眼睛,那双眼睛曾经灵动的像猫,现在成了死鱼眼,蒙着厚硬的灰雾。

背后插满羽箭的人爬向檐下台阶,满脸血污,目眦尽裂,用最后一丝力气朝黑洞洞的屋子呼喊:“快走,教主,带曼娘走,带两位小少主走。”

曼娘牵着他站在檐下,胆识惊人,容色不改,静看院中杀业四起,血雨腥风。

他见惯了生死,从不恐惧,只觉得厌倦。

他们又在议事了,连梦里都不得安宁。

客人走了,师父摘了面具,却是最慈爱宽厚的一张面孔,师父背后站着个影子似的紫衣女人,大家都喊她曼娘,生的端庄丰腴,面容薄而苍白,头发是无底的黑,乍一看还是二八少女,走近了才发现眼角有细密皱纹,鼻翅扑着厚厚的粉。

曼娘不会武功,也非师父发妻,大家不知她从何处而来,只一个学一个叫她曼娘。

曼娘摆出三两小菜,端上两碗粳米粥:“小少主,吃饭了。”回眸温柔一笑:“我的离儿最好,回回按时到家,说了酉时三刻就是酉时三刻,一分不错,从不用人催促。”

师父慢悠悠回头:“来,来,你们俩出来,多吃饭,长得高。”

手掌擦过他的额头,是老人的手,干燥,温凉,柔和,散发浅淡药香。

那粥香且白润,沉甸甸的一大碗捧在手里,冒着热气,笃定安和,像是一生。

他知道自己是在做梦,在床上辗转反侧,出透了一身热汗,不愿意醒。每回都是同样场景,同样故事,一碗粳米粥不知吃了多少年,居无定所,四处漂泊,午夜梦回,总在等着他。

往常的梦到此便戛然而止,无论他怎么伸手,抓住的只有蛛网般的破碎残影。

这一场梦里,却又添了新的东西。

年少的自己,大约是八九岁年纪,背着一把为孩童锻制的小号弯刀,一瘸一拐跑到桌边,捧着粥呼噜呼噜吃得有滋有味。

旁边的粥碗架着筷子,座位空着,始终没有人动,结了薄薄一层米油。

师父撩起他的裤管,脸上纹路愈发深刻:“比武切磋,点到为止,怎么又没轻没重,你看划了这么长一道口子,淌了山里的毒水,化脓了。”

他一垂眼皮:“刀太快,没躲开。”

师父说:“胡扯。”

少年捧着粥碗,身姿挺拔,眼仁漆黑,肩膀尚未宽厚,僵硬的收着腿,语气驯顺:“他年纪小,好胜心强,我让着他。”

师父问:“你不想赢?”

他摇摇头:“手足亲情,胜于输赢。”

师父叹道:“宽慈仁厚,好孩子。”

曼娘打开一只药箱子,舀出一勺子红红黄黄的药粉,手腕一抖,洒在那伤口上,刀割似的疼,曼娘也疼,明知道他骨头硬,还是嘬唇连吹带哄,红了眼圈,他一声不吭的盯着看,鼻尖冒出细密汗珠,末了神使鬼差的喊:“娘。”

曼娘惊得摔了瓷瓶,一把搂住了他,他感觉后颈头顶冰凉凉落了水珠子,抬头一看,曼娘的眼睛像两口山泉,汪着初春冰冷的山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