抛弃孩子的母亲,坐牢的父亲。
当他收到女老师带来的回信时,几乎是屏着呼吸拆开了信封。
信纸上是宋攸宁一如既往简洁却清晰的笔迹。
她好像并不清楚自己资助的人的父亲就是试图绑架她的其中一个,也没有流露出任何一丝他预想中的鄙夷或惊讶,回信中没有半点怪罪,而是对他的安慰鼓励。
季渡同学:信已收到。人生无法选择出身,但可以选择前行的方向。过去的阴影不应成为未来的枷锁。读书是改变命运最坚实的阶梯,望你珍惜时光,全力以赴。有任何学习上的困难或需要,可告知老师。祝,学业进步。
没有怜悯,没有说教,只有一种平静的接纳和鼓励。
季渡捏着那薄薄的信纸,在破旧的书桌前坐了许久。窗外是灰扑扑的景象,而信纸上的字句却像一道微弱却坚定的光,穿透了现实的阴霾。
他忽然觉得,肩膀上那道疤也不再那么刺痛了。
于是,在接下来的几年里,他们开始了漫长的通信。季渡写得很勤,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寄出一封,字迹从稚嫩到工整,内容从简单的感谢、汇报成绩,到渐渐分享一些生活中的琐事和烦恼。
宋攸宁工作繁忙,回信并不频繁,季渡写三封,她可能才回一封,措辞总是得体而略带疏离,但每一封回信,季渡都会反复看上好几天,然后小心翼翼地收藏起来。
季渡十六岁时,在这几年没有因一点小事就遭受毒打,不需要担心每学期付不上的学费,专心在学业上,已经连跳两级,去了市里最好的高中即将参加高考。
在季渡以为一切都向着好的方向发展时,那个男人因在狱中表现良好,竟然获得减刑,提前一年出狱,找到了他。
男人把他堵在巷子里,一边辱骂着他一边再次实施暴行,怪他要不是当年被他拦住,他抓到宋攸宁就可以得到一大笔钱后半生无忧,而不是被警察逮住以后为了保命不得不揽下所有罪行坐了几年牢,却一分钱都没捞到。
丧心病狂的男人甚至想要打断他的手,让他不能参加高考。
在男人在墙角的垃圾堆里翻找工具时,被毒打得快要失去意识的季渡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用力推倒毫无防备的男人拼了命地逃出去。
他不敢回学校,更不敢回那个小村,只是向前跑着,一路流浪到另一个城市。
他给自己改了名,季斯允。
如任斯允,如德孔修。
虽然他没有这样美好的品质,可他希望他有。
他一边打工维持生计,一边继续学习,也曾在安定后偷偷联系过那位一直帮助他对他来说跟亲人无异的老师。
老师年纪大了,几年前就已经退休,季渡……现在应该叫季斯允了,跟她通话时她惊喜的语调下仍能听出一丝疲惫。
季斯允没有注意到这点,他问出更在意的问题:“老师,你能告诉我宋姐姐她的地址吗?我想给她写信。”
本以为按约定她会推辞,老师想了一会儿竟然说:“也好,你失踪这大半年,她写过一次信来,但我当时有事没及时收,又被退回去了,这么长时间过去,也该回复人家让她安心。”
时隔颠沛流离的大半年,季斯允再次写了一封长长的信,详细向她讲述了自己这段时间遭遇的变故,向她解释自己写信的原因,并且表示自己仍然在坚持学习没有放弃,然后郑重的把这封信寄到老师给的地址。
他焦灼地等待了大半个月,没有等到她的回信,而是被退回来的盖上“查无此人”的他满怀期待寄出的信。
他想联系老师,却再也打不通电话。
过往回忆从眼前闪过,季斯允眼眶渐渐红了起来。
河滩上的风雪似乎更大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