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下,薛怀义似乎也变得慷慨起来,爽朗道:“当然。血,腥秽之物,黎明百姓忌讳,万里山河亦忌讳。”
血光于江山百姓无益,他立志励精图治,名垂青史,权衡利弊,嗜血本性倒可抑制得住了。
王媖仍抱有质疑,但沦落如今,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她没得选,只能听任皇帝的安排,圈在这座美梦崩塌的宫殿内,与日出日落大眼瞪小眼。
记不清过了多少个日夜,程胜到访,附上一碗黑不见底的浓汤,不咸不淡道:“陛下有令,叫您喝了它,沉沉地睡上一觉,再睁眼,就好同谢公子重聚了。”
毫无音讯前心焦,有确切消息后,反而胆怯了。
王媖犹豫不决,恐这碗来路不明的汤水下肚后,迎来的并非欢喜团圆,而是一命呜呼。
程胜大大方方展露鄙夷:“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了。再说,王家那边都快安顿妥当了,您如果临阵反水,啧啧啧,那后果可不堪设想啊。”
时至今日,对外放出的消息是,皇后突感恶疾,太医院上下正竭力施救中,但情况不大乐观;王媖父亲那头,也已见过皇帝,彻夜长谈后,王父遣散家仆,以“爱女身患恶疾时日无多,深感痛心无力朝政”为由,递上辞呈,皇帝拒而不受,王父再递,皇帝再拒……现已进行到第三个回合。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王媖势必成为一个弃子——婚姻上,亲情上。
程胜慨然告知一切,笑看王媖承受命运的作践。
“那我可以安心做我自己的事了……”王媖泪眼婆娑,端起碗一饮而尽。
谢谢,谢谢父亲的绝情,让她对这段满是虚情假意的亲情彻底死心。
深秋,万物萧瑟。
薛柔久违地做梦了。
梦里,父皇执狼毫,墨迹潇洒,仿佛是察觉她来了,抬脸欢笑着朝她招手说:“小十,快来,瞧瞧朕新写的字。”
她依言移过去,却发觉那桌子很高,和双目齐平,即使她努力踮脚伸脖子,依然看不见父皇所指的字。
她急了,牵着父皇的袖口摇撼:“父皇,儿臣看不到,怎么也看不到。”
头顶塌下来一个手掌,划圈揉着,父皇的声音也好温柔:“是朕疏忽了,你个头小,够不着桌子,自然不好看。”
肋下伸进来一双手,双足随之离地,她坐在了一双臂弯里。
“好了,小十,你再看看朕的字。”
视野油然清澈,金丝楠木方桌上,平展一大张宣纸,上书四个大字,铿锵有力:正大光明。
梦境戛然而止,薛柔缓缓睁眼,一束金光直打下来,刺得她忙举手挡在额前。
还处在梦里吗?
她咬一下舌尖,是痛的……
梦中父皇的话适时回荡:小十,你看见了吗?
——看见了,全都看见了。
薛柔拿下手,半眯着眼感受阳光的照耀。
这般澄澈的天光,真的是恍如隔世……不枉她忍耻发奋的辛苦。
眼角一片冰凉。
是父皇重新给她带来了光明,父皇一直在九泉之下守护着她……父皇,从未远离。
霁蓝打热水进来,照惯例服侍梳洗,见薛柔眼睛欲闭不闭,以为是眼疾又犯了,忙搁下脸盆凑去细问:“公主可是眼睛不舒服?要不要请吴太医过来看一看?”
昔日,薛柔大概会回绝,吴中为薛怀义鞍前马后,跟这种人接触,倒她胃口;而今日,她一改常态,欣然表态:“嗯,去吧。”
仔细查一查这失而复得的光明能维持多久,一天,一月,一年,还是永无后患。待查清楚了,她好制定相应的计策。
有皇帝罩着,吴中不敢慢待薛柔,提上药箱速至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