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来所思所想,皆只为一人。
一个她似乎挂在嘴边,又甚少提及的人。
因此比起她的作风,更为人议论纷纷的,始终是她的身世,也是她偏激性情的缘由。
岑吟是被师兄抱回观中的。那年大雪封山,监院命人去门外打扫,但天气严寒,谁也不愿出门,推来推去,推给了一个天资不足又性情愚钝的道童。
那道童也不过十一二岁,有些腼腆木讷,持着扫帚一根筋地在大雪中清道。从午后至傍晚,就在他双手麻木之时,赫然在山路积雪下看到了被冻僵的岑吟。
那时岑吟才五岁,穿着一身染血的白红罗裙,发髻散乱,手里紧紧地攒着一个银项圈,濒死之刻还睁着眼睛,身体已经僵了。
那木讷道童吓得跌坐在地,也顾不得回去叫人,扒开积雪把她硬拽出来,脱下衣服裹住她,拼尽力气抱回了观中。
岑吟这条命是师兄救的,也为了救她,师兄身上留下了冻疮,一到天寒便会发作。但他从来不与岑吟说,每每问起,都说已经好了。
这个人名叫余峰,虽然天资极差却十分温和,也因此常常被人嘲笑欺辱。因着岑吟是他捡回来的,便也讥笑讽刺她。岑吟对他们向来睚眦必报,她稍稍能动便用雪球狠砸那些人的头脸,险些打瞎了一个师兄。
观里有几位高功会看相,明眼一见便知她出身极好,非富即贵。如此大家小姐,断然不该在风雪天出现在此,竟还孤身一人,想来定是家中生了巨变。
但每每问及岑吟,都问不出什么来。她年纪尚小,不知来自何处,不知父母姓名,只知道自己姓岑名吟,字君故,家中红砖石瓦,仆从无数,有一个孪生妹妹,乳名青青。
她手里握着的项圈便是青青的。这是她和妹妹唯一的联结。谁也不能碰她的项圈,一根指头都不行。
岑吟初来时性情不定,几岁大的孩子,又受了些刺激,时常闹得观中鸡犬不宁。众人拿她毫无办法,不得已之下,只能请出闭关已数年的藏钧先生。
藏钧先生乃是观中大德,十分有威望。他一见岑吟,便问她可是在忧虑姊妹下落?岑吟大哭不止,只说妹妹和她一同被人抱走,却不知为何把她丢在了这里。
问她那人模样,除了一身白衣,别的都不知道。
“这孩子的命格……其他人怕是压不住,不如拜在我门下吧。”藏钧叹道,“那个带她回来的人是……?”
众人面面相觑,把余峰推了出来。
余峰没见过藏钧先生,只知道他是位不得了的人物,吓得战战兢兢。但藏钧笑了笑,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晚辈叫余……余峰……今年十二岁……”
“既是你带回来的,想来跟你有缘,就由你来照顾她吧。”他笑道,“你也拜入我门下。”
余峰愣在原地,旁边人提醒他,才回过神来叩头拜师。
藏钧先生修道近百年,所收之徒屈指可数,能拜他为师简直天方夜谭。不知有多少人眼红岑吟和余峰。
正所谓种如是因收如是果,其他聪慧之人求而不得之事,却被一个愚钝的道童收入囊中,实在唏嘘。
不过说来也巧,自从岑吟跟随藏钧修行后,的确一天比一天安静下来,性情也和缓了许多。她换了一身青衫,每日和师兄师姐们一起读经,坐寰。虽然年幼,却看得出这是个美人坯子,还有些仙缘根骨,假以时日,必能大成。
余峰恪尽职守,一直如长兄一般照顾她,冷了添衣,困了添被。有他在,岑吟渐渐有了笑脸,还把自己的项圈拿给他看。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炎炎夏日时,余峰常常一边为她梳头一边轻念,“但为君故,沉吟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