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截露出的灰米白衣袖总算放下心来,暗道难怪寻不着,这人穿的衣服颜色都快与山石融合了。
她挥退丫鬟,放轻脚步走过去。
鞋底踏过草地的动静如落锅慢煎,由远及近。
池塘内的锦鲤本是张着嘴等岸上人喂口吃食,等了好半天不见动静,甩动艳红尾巴离开,去折磨角落里摊着四肢晒太阳的乌龟。
宋十玉看着那只乌龟,将手中红枣蜜饯撕开几块丢进池中。
锦鲤见有吃的,急急忙忙游过来争抢。
那只遭殃的乌龟总算从鱼嘴下挣脱,往高处慢慢悠悠爬去。
金九看了眼他的举动,觉着这人真有意思,自己都自顾不暇还有空去给乌龟解围。
她低头去看他的装束,单薄衣着被帷帽上的纱幔笼罩,多少是能遮点风。
约莫是想出来散心,长发未束,鞋也是只穿着素色绸布木屐。
虽是春末,温度转暖。
他又是起风疹又是伴随心疾复发,多少是要注意些的。
金九想了想,让丫鬟回去拿件薄氅衣。
宋十玉知道她来了,却没有心情见她。
胸口很难受,脸又痒又疼。她到这,他还要防着她忽然掀自己帷帽看到自己这张起红疹的脸,哪怕她嘴上说不介意,风月场所呆惯的他怎么可能当真。
当初她看中的就是自己容貌,宋十玉心里一直很清楚。
若不是那场花街游行,她不会来金玉楼,二人不会相识,更不会发生后来一系列乱七八糟的事,将二人捆绑地愈来愈深。
他数次想斩断这段孽缘,数次狠不下心。
她未曾禁锢他的身体,可这颗心,却已经被牢牢锁在她手中。
宋十玉放下烟斗,将吸进口中的药烟吞咽下去。
早知道,当初就不指她了……
随便指个谁,他都不会沦落到如今身不由己的地步。
爱欲煎人寿。
宋十玉有预感,自己迟早有一日会死在她手上。
不是干脆利落的死法,而是一点一滴,熬猪油般熬出满锅澄亮,盛入瓦罐凝结,却等不到人来取用,于是在日复一日中变质,长满青黑霉斑。等她发现时,必定会毫不犹豫丢弃她曾辛苦熬煮出的油膏。
尤其是上官月衍的出现,加剧宋十玉的不安。
他知道她们的任务了,更知道赵见知是冲着什么来。
思索间,不远处脚步声已停在身边。
金九没有说话,摊开折叠齐整的氅衣披在他身上,她很细心地没有揭开帷幔,低眉在他面前系了个活结,又往他手里塞汤婆子,担心他背硌着还拿了个小枕。
隔着纱幔,宋十玉看到旁边有两个盒子。
一盒蜜饯,一盒鱼食。
金九握了握他的手,凉得跟在冰窖里的瓷器似的。
她忍住唠叨的冲动,摩挲着他的指骨道:"我叫人找了个巫医,等会他过来给你看看。然后……我就不打扰你了,最多在这坐半个时辰,实在闷得慌就多出去走走,账上的钱都在你手里,想买什么买什么,记我私帐上就行。"
说完,她隔着模糊不清的纱幔摸了摸他的发,起身离开。
才走出一步,衣摆处传来拉力。
她以为是不小心挂树枝上了,正要粗暴扯回来,就看到他那截苍白的腕。
金九疑惑看他,他没有转头看来。
宋十玉不说留人的话,也不动作,就这么扯着她衣摆。
过了半晌,丫鬟极有眼色地退下,金九这才走回来重新坐在他旁边。
"你想要我陪你?"金九轻声问,挑了颗蜜饯放进他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