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子在棋篓里积成的小山渐高,整个棋盘却空荡得叫人心寒。
椿木只道:“可惜,可惜。”
周蕴收完最后一颗黑子,抬眼看了椿木一眼。椿木的眼神干净得像棋盘上的白。
周蕴犹豫道:“游扶桑还未来找您问上重天与不周山的事儿吗?”
椿木摇了摇头:“她不会来找我问的。”
周蕴笑:“这怎么说?我以为她与您早是无话不谈的关系。”
椿木又摇头:“并非这个原因。”
言罢,不再往下说了。她似乎累了,将棋盘上的白子一一收回,站起身,走出湖心亭。走在湖面小径,小径边缘的铜灯一盏盏亮起来。椿木的身影渐入春夜。
“那是什么意思?”只有椿木走了,周蕴才开口问,“我还以为长老约我亭中对弈,就是为了等那游扶桑的。现下长老走了,还说游扶桑本就不会来,这是什么意思?”
庄玄道:“显然,椿木长老知道游扶桑不会问上重天的事情。”
“为什么?”
庄玄道:“也许扶桑心里早就有答案了。”
周蕴追问:“上重天的答案?是什么?”
“是……”庄玄本想说的,却止住了,最终以问答问,反问了周蕴一个问题,“你觉得明目张胆的恶人,与恶人口中假慈悲真虚伪的渡世者,哪一个更令人害怕呢?”
周蕴道:“你是说岳枵和岳枵的那一任比丘尼老师吗?自然岳枵更可怕。比丘尼再如何虚伪伪善,做出的事情是向善的。岳枵再如何随性真实,造就的杀孽是几辈子也无法偿还的。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圣人。”
庄玄道:“论善恶,自是如此。可对于我,我却更害怕后者呢。”
周蕴没有回话,似在思索。
潮湿的气息不声不响地爬上衣角、袖口,最终盘桓在呼吸里。
庄玄将湖心亭里的棋子都收理完毕,留棋盘干干净净摆在桌上。黑白棋篓置于案下,庄玄手心拂过篓尖,施下阻隔潮气的术法。铜灯还未熄,湿意仍笼罩,她们便沿着光亮,一同走出了潮气与夜色融合弥漫的,初春的气息。
等她们走下小径,低低垂挂着的铜灯,青透的铜壁与昏黄的光,终于疲倦地熄灭了。
湖水静静伏在黑暗里。
庄玄便站在此间,站在这些未化开的寒意里,轻声道:“无声的上位者眼里,性格迥异的各人却也如同棋子一般,除了装进棋篓,便是落在棋盘,要么黑,要么白,再也没有别的颜色了。”
第119章 上巳(一)
◎今夜就留在蓬莱◎
蓬山入夜了。
夜色像一盏泼洒开的墨盅,缓缓晕染了湖岸。初春的风低低绕过屋的檐角,拉扯出长长的雨线,落在木质的廊桥,留下深红的水痕。
游扶桑回屋的途中,看见远处的湖心亭小径的灯火微颤了一下,尔后尽数熄灭,夜又漆黑了。
游扶桑没有再往那边看,径自回屋。她只觉得,这夜太深了,深到人心里的一些事忽然都亮了起来。
进屋,她点燃一支蜡烛,烛火跳动在她眼里,她拿出一个极为朴素的盒子,收好了青羽和铃铛,崭新的羽毛与破旧的铃铛,眼前浮现那么多前尘旧事,又被她一一抹去。
游扶桑关上了木盒。
木盒合上,烛火不熄,屋内另一人在烛火里显出身形。青丝垂肩,神态寂静,沉静地坐成一尊神女的白玉雕像。
游扶桑忽然觉得,宴如是比她更像上重天的神女,游扶桑之所以为神女,其神性,也只是拙劣搬弄了宴如是的话语,游扶桑也许也会有那类的想法,但绝不会主动说这样的话。屈指屠城的浮屠城主变成悲天悯人的救世神女,或是救世神女变